宋爱儿跟着她一幅幅地看,听她平淡温和的言语,如同置身于一个古旧的梦境。
知道艾梦河忽然停下脚步,也不说话了,宋爱儿转头见她神态平和庄重,便将目光投到她所看的画上去。
那是一张颜色古旧的宋画,画的是隆冬的黄昏,一群麻雀在古木上嬉戏。这些小雀或俯,或仰,或飞,或栖。一片苍寒野逸中,它们生动安宁。
艾梦河轻声向她介绍:“这是我平生最喜欢的一幅画,北宋年间宫廷画师崔白画的《寒雀图》。他的另一幅作品《双喜图》也是名作,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着。我的师兄方定伯最喜欢的是它。所以我们一生的命运也很不相同。”
她说到方定伯三个字,宋爱儿猛地想起那位在会所见到的年近八旬的老先生。一个是鼎鼎大名的书画家,一个是故宫里安安静静做研究的科员,人生命运果然是很不相同的。
“宋小姐,王邈从没带过什么女孩子来见我,你是第一个。我想,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喜欢你的。”
宋爱儿难得地不笑了。
艾梦河没注意,望着古旧的宋画:“这上面提了一首小诗,我年纪大了,眼睛总是看不清。请你替我念一念。”
宋爱儿看着那提在画幅正中的一首诗,脱口念了出来:“寒雀争寒枝,如柳月初妬。设有鹊来跂,舍仇无救护。”
艾梦河点点头:“严冬的麻雀在枯枝上争夺位置,等待春柳萌发,一旦鹊敌飞来,就不会彼此成仇,再也没有谁来保护了。这是世间最富贵的皇帝弘历提下的诗。人世间的富贵,大都如此。你在外头,羡慕得眼红。身处其中,又觉得炭火烤灼,一分一秒也不能忍受。离得远了,心中清冷。走得近了,却满身倦怠。”顿了顿,她继续说下去,“如果这是你真正喜欢的人喜欢的事,那么尚可以忍受。如果连这份喜欢也掺了假,恐怕总有算盘落空的一天。”
宋爱儿疑惑地看着她:“艾老师,您对我说这个做什么?”
“收手吧,在他还没投入真感情之前。”
宋爱儿笑了笑:“我不明白您说什么。”
“你是真的喜欢他吗,小姑娘?”艾梦河温柔却锐利地看着她,仿佛那眼神可以直中她的灵魂,“你不是,我在你的眼里读到的全是压抑。他让你那么不开心,你却舍不得走。这可不是一般男女的恋爱。你对他是有目的的,这目的似乎还很不一般。小姑娘,听我一句劝,不要打王邈的主意。”
宋爱儿听了这话,转身要走。
艾梦河也不阻拦,身后那一声轻轻地叹气,不知是无力还是怜悯。
第九章把我的福气都给你
两天后王邈开着车带她离开北京,住进了北戴河的度假别墅。
他没在艾梦河面前夸海口,那真是特别好的一个地方,坐在窗明几净的宽敞客厅就可以看见奔腾的海水。他是夜里开的车,到达北戴河是是凌晨三四点。两人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相互依偎着。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会渐渐地亮起来了。整个天空会掏出粉粉的蟹壳青,瑰丽的朝云投落在海水上,气势一定很磅礴。
王邈在黑暗中点了支烟。宋爱儿伸手夺了来,掐灭扔在了地上:“呛。”
烟是好烟,地毯也是纯手工的羊毛织花地毯。王邈笑了一笑,亲她的额头。忽然,宋爱儿的肚皮发出来了一声轻微的咕咕叫,一下子气氛全无。她翻了身,依旧靠在他的臂弯里:“饿。”
王邈来了精神:“这里有中国大灶,现在去闷饭还来得及。”
他嘴上说得流利,却坐着半分不动,显然是要她起身去做饭。
宋爱儿也懒得动:“等天再亮些,就叫外卖吧。”
“你怎么越来越懒了?”他不满。
宋爱儿笑眯眯的:“是你越来越好说话。”
是真的,是他越来越好说话了,所以她乐得放肆。王邈沉默了一下,似乎觉得事实也确实如此,只好掐了掐她的脸蛋:“惯得你。”
这个时候,又饿,又累,还不烟酒,于是宋爱儿难得矫情了一回:“王少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许撒谎。”
王邈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问呗。”
“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呀?”
这是一个特别难答的问题。有那么一瞬间,宋爱儿觉得从他口中某个真相就快要呼之欲出了。可王邈却只是说:“还真不清楚。”
“你连哄哄我也不行?”
“你想听什么?”
宋爱儿想了想:“想听你说,爱我貌美如花。”
王邈“噗嗤”笑了,压低声,在她耳边诉说着幼稚的情话:“好,宋爱儿,我爱你的貌美如花。”
她听得很快乐,是真的快乐,乐不可支。
天空渐渐的变亮了,是柔和的灰亮,视线中海水一波连着一波的拍打上岸。朝云把海边的礁石映成了一片橘红色。海鸥低低的掠过海平面,偶尔鸣叫几声,听着很是萧索。
王邈亲了下她的额头:“出去走走?”
两人披上外套,从庭院中往外绕。度假区离海边原本就近,王邈的这栋别墅是单栋,附近几百米内几乎没有别的人住。海风凛冽,吹得人便如刀刮。可是初升的朝阳光辉映照在脸上却是几近恬淡的温暖。
宋爱儿往手上哈了一口气:“还是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