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宋衣露的画在拍卖会进行展拍。
按照事先商定的,宋爱儿代表如会馆出面拍价,王邈做那个抬价的人。宋衣露穿了一身私人裁缝定制的红裙,整个人高贵,典雅,如同一个真正的公主。宋爱儿坐在前排,听见有两位年长的夫人低声议论。
“大气啰。”
“女孩子最怕小家子气,王家的儿媳妇么,从美国刚回来的。”
宋衣露也看到了宋爱儿,两人的视线相撞后只是微微顿了一顿,立即平行地错开,而后再未有相交。
这样的场合,宋爱儿竟还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宋保宁。宋保宁老了,可是老得很有精神,眉毛英直,西装笔挺,还是个半儒雅的老师风范。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另一个女儿也在场,一颗心全都倾注在了小女儿宋衣露身上。
拍卖还没开始,宋爱儿看见了后场的王邈不知什么时候被宋衣露挽着手拉到了宋保宁跟前。王邈在长辈面前一向风度不错,这场戏落进了旁人的眼里,私语声更密。宋爱儿只是不动声色地在台下看。
她看宋保宁,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么多年,再苦,再难,她都没在宋保宁面前哭过。她在宋保宁面前只有一个表情,就是笑。高兴的时候笑,难过的时候也笑。痛极了笑,恨极了也笑。笑比哭还要难,可是宋爱儿不怕难。她有时甚至觉得宋保宁其实是上天送给自己的一张面具。
场下坐定,宋衣露的画开始一幅接着一幅地展出,这场展览她要拍出的画有五幅。其中一幅名为《晚雾》的是宋衣露的毕业作品。宋爱儿良久地凝视着这幅画,法国的夏季山冈上,因为刚下了一场大雨而升腾起了淡淡的雾气。夕阳的光影照落在雾气朦胧的山谷,青翠,昏黄,橙红与葡萄紫交杂,的确是美。
要是是这个人自己亲笔作的,多好。她看得出了神,直到旁边有人举牌,她才惊觉拍卖已经开始。
打头阵的是另一位华裔画家的作品,宋爱儿受王邈指示,知道此人的画没有多大的升值空间,但在国内的师承显赫,不得不卖个人情,因此只是象征性地举了举牌。拍到第三幅后,宋衣露的画开始加入到了拍卖品的行列。
宋爱儿坐在席上朝侧里望去,见到了宋保宁脸上露出的严肃之色,他先整了整领口,然后坐得更加端正,同时还朝着后头的王邈望了一眼。
王邈正低头用手机和人谈生意,始终没抬头。于是宋保宁略微失望地回过头,继续盯着台上。
“下面进行拍卖的是从美国回来的fredang小姐的五幅系列作品之一《晨曦与河》。”
头一个举牌的人是王邈,宋爱儿回头看了他一眼,按捺住没举牌。这个人一副“我是冤大头”的表情全写在了脸上,想必要做人情的人还是有一些。果然稀稀疏疏有了几个人应和。王邈接着往上拍,宋爱儿很默契地配合着。直到王邈朝她使了眼色,宋爱儿终于开始举牌。
第一幅作品唱价很高,宋衣露眼中露出微妙的神色。第二幅、第三幅……一幅比一幅的价钱高。
有人开始频频地回头朝王邈望去。起初他给她报内议拍卖价时,她也为他几近烧钱的行为暗自吃了一惊,王邈倒是挺淡然的,抬着眼皮,一个字接一个字地往外蹦:“你当少爷我真是人傻钱多?就是有钱也不能这么个烧法,freda的场子我会捧,钱袋子也不用松。你就看着吧。”
宋爱儿一连看了四场的热闹,到了第五场压轴作品的拍卖,她不看热闹了。
这次,众人都很默契地等着王邈和宋爱儿一唱一和地给这位刚归国的女画家捧场。王邈一边低头吊儿郎当地按着手机,一边下意识地举了下牌。台上的拍卖人形象大方,谈吐风趣,向底下众人作了一个优雅的邀姿,示意后来者竞拍。
然而没有人再举牌。
宋爱儿低头,很认真地一点点捋平裙角的褶皱,才缓缓地抬起头,与众人一样目光平淡地看着那幅动人的画作。
举价牌就在一旁安静地隔着,不过十多厘米的距离,她视若未睹。
这奇异的安静终于引得王邈从生意交谈中抬起头。
宋爱儿感受到了来自后方的某道灼热视线,那目光是幽燃的火苗,从她的背后冷冷地萦绕而上,无穷无尽地蔓延燃烧开来。生气的王邈整个人是冷的。他一动不动地按捺着性子,似乎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宋爱儿也无动作,手机调了静音,忽然在包里振动了两下。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发现来了两条短信。
一条是许蔚的,很简单,只有三个字:人到了。一条是王邈的,比上一条更简短,只有一个字:举。
宋爱儿把两条短信都看完了,才将手机放回到包里。她抬头,忽然接收到一个多年未见的熟悉的眼神。宋保宁一边缓缓拍着女儿宋衣露的背,一边抬起另一只手,扶了扶考究的金丝边眼镜。这个动作所具有的威慑性,除了宋爱儿,再也无人知道。
当年,年轻的宋保宁也是这样抬手扶了扶金丝边眼镜,然后把自己的母亲送进了精神病院,一关三年,成了真真正正的疯子。
宋保宁是条不会叫的狗,不会叫的狗咬人才凶。宋爱儿想,多痛快,是时候咬回来了。
拍卖场的气氛有些尴尬,好在拍卖的主持人见惯了大场面,碰上这样的尴尬,仍旧是不慌不急地握着定交锤,按着节奏问:“还有要加价的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