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亦没有去看薛靖谦。
好在,她听见程昱之笑着说:“……能为大齐效力,是臣的本分。至于诸位挂心的……臣自会努力,倒不用麻烦陛下劳心。”
众多女眷看向顾锦元的目光里就带了或多或少的艳羡。虽没有指名道姓,一颗真心却已经溢于言表,男人在外好面子,又有几个前途无量的男子愿意为女子做到这种程度?
不少人仍在紧紧盯着顾锦元的反应,她只是淡笑着,什么特殊的反应都不曾表露。过了许久,黏在她身上的诸多目光才渐渐消散。
筵席过后,心情愉悦的皇帝邀请臣子们和使臣去御花园观赏烟火。
顾锦元趁机远离了中央,更是远远避开了程昱之。她脑子里很乱,理不出思绪,远远地跟着他们进了御花园,伸出掌心,竟有一粒雪花缓缓飘入正中,默然融化。
她打了个寒噤,阿舟将准备好的斗篷给她披上。
“这都三月了,竟然还会下雪。”顾锦元喃喃道,神情茫然不解。
湖心亭的皇帝却露出笑容,对着北燕使臣说这是“瑞雪兆丰年”。北燕的人听到雪这个字,只觉得晦气,想起那场惨败的大战,皮笑肉不笑地应着皇帝的话。
顾锦元远离了众星拱月的中心,渐渐觉得寒风凛冽。出都出来了,再围过去,难免引人注目。烟火对她而言并无大的吸引力,她只觉得冷,于是悄悄带着阿舟往回走。
到了方才的大殿外,却见张嬷嬷神色有几分焦急地在和一群宫女嘱咐着什么,走近了,依稀能听见“将军”二字。
顾锦元顿住了脚,却没看她们,径直站在廊下,揣了个手炉,默然地取暖。张嬷嬷昨日怎么坑骗她的,她可还记得。一个人,总不能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吧。
张嬷嬷眼见她来了,嘴唇动了动,将宫女们都遣走了,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硬着头皮上来问:“郡主,将军可是去找您了?”
“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夜色这么重了,我还未出阁,传出去像什么样子。”顾锦元淡淡地回道,见张嬷嬷脸上未有被戳破的心虚,反而越发焦急,心里微微发沉。
“出什么事了?”
张嬷嬷一愣,低声道:“将军喝醉了,说是直接回值守的地方休息,可方才皇后娘娘让奴婢去派人送醒酒汤过去,将军却不在……”
顾锦元听见第一句就开始皱眉:“他酒量那么好,怎么会喝醉?”疑窦地看着张嬷嬷,怀疑她又在骗她。
张嬷嬷急得直跺脚:“郡主是没瞧见,今夜将军一碗接一碗的喝,再好的酒量,也顶不住这么造作啊!”
是吗?
顾锦元摩挲着手炉上的花纹。她没有刻意去看他,但印象里,似乎他面前的大海碗一直是满的,是没喝,还是一碗接着一碗地在喝?她想起她余光不经意看到的他仰头饮尽一碗酒的模样,咬了咬唇。
大雪来得毫无征兆,说话的当空,殿下的台阶已经覆上了一层雪花,再不似在御花园中的小打小闹。
宫女们陆陆续续回来,说御花园和将军素来会去的地方都找了,没见着人影。
“这么大的雪!”张嬷嬷急得团团转,“将军若在哪儿醉倒了,可怎么好?”
顾锦元抬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
三月里骤然降温落雪,薛靖谦穿的并不厚,若真是喝醉了,在哪个地方冻一夜,说不定明天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余杭每年冬日醉倒在街边冻死的酒鬼可不在少数。
即便不是如此,他若是喝醉闯入了内宫,犯了忌讳,即便是皇后的胞弟,恐怕也难逃罪责。更别说,居心叵测的北燕使臣此刻还在宫里……
“在这里干等也没用,去派更多人找,内宫里也去找一找。”
张嬷嬷听见顾锦元的吩咐,面色也是微微一变,立刻着手去办,走前还犹豫地看了她一眼。
“我也去找。”顾锦元叹了口气,让阿舟在前打着灯笼。
外边出奇的冷,冻得她拨开花木的指尖发红,理智告诉她薛靖谦这种千杯不倒的人不会有什么事,可……她手上的动作却没听,顺着出殿往御花园的方向挨个翻找花木。
路过一丛灌木时,隐隐觉得投下的影子有些异样,顾锦元提着裙子往里走,隔着雪好似触到了什么东西,拿过阿舟的灯笼去找,赫然是穿着玄色衣袍,被雪盖了个满怀的薛靖谦。双目紧闭,沉沉睡着,高大的身形违和地缩在花木一角,像个被遗弃的孩童。
顾锦元几乎要被气笑了。
黑漆漆的地方穿着黑衣服,大雪的天挨着地就睡,这是生怕死不了吗?
心里躁郁得不得了,手上却飞快地将积雪拍掉,脱掉了斗篷给他围上,正要喊阿舟一起来抬人,却见程昱之不知何时到了她们身边,默不作声地要上前帮忙。
顾锦元没拒绝,阿舟到底是女孩子,程昱之的力气总是比她大很多的。
两人一人一边将薛靖谦扶住,顾锦元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臂和脖颈,才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应该刚躺倒没多久,温度还算正常。
手臂搭在他的腰上,顿然觉得这人似乎消瘦了不少。醉酒的人嘴里喃喃自语,念着一个名字,清晰地钻入两人耳朵里,顾锦元没有作声,旁边的程昱之也没说话,像是一场漫长的凌迟,直到他们在前面碰见了带着一群人的张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