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清她,可是却觉得她很美。
难以言说的美。
人的一生看似很长,但其实关键的节点只有那么几个,在那时做出的选择将成为影响一生的烙印,而她恰巧在属于他的那个节点出现了,恰巧说了几句触动他内心的话,于是他就那样不可置信又自然而然地被改变了。
他开始考虑起“未来”这样深奥的东西,同时也进行着一些非常朴素的思考,比如他究竟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在未来又想要做怎样的事。
这些问题都是很难找到答案的,起码在短暂的高中三年中很难找到,他所能做的大概也就仅仅是努力——摒弃那个漫不经心、耽于无谓的自己,如她所说试一试“拼命”,为那个至今仍然难以被看清面目的“未来”换取更多的可能性。
他开始认真了。
人们都是钟爱于造神的,因此在他后来成绩飞升之后大多数人都很乐于制造关于他的传说,说他是如何如何的聪明、有天赋,说学习对他来说是如何如何的容易,但其实那都不是真的。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天才,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付出了比别人多很多的努力才弥补了基础的薄弱。他无数次地熬夜,重复性地去做不计其数的练习,几乎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在学习……这样乏味的生活持续了接近一年他才成了大家口中的“侯神”。
而只有在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他才明白所谓的“努力”是一件多么孤独的事情:在取得那些光鲜亮丽的成果之前,他必须先经历许许多多难捱的静默。放弃是最容易的事,随时随地都可以那么做,可是他同时又知道只有痛苦才意味着自己在向上走,因而不得不主动地去选择那种痛苦。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时常疲惫,而每当这时他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个黄昏、浮现出远处那个女孩儿的声音和侧影,他会在许多个孤独学习的凌晨默默地想,此时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如此孤独地拼命。
这么一想,一切好像又没有那么难熬了。
此时此刻,秋夜的冷气还在房间中凝结,那个曾经鲜活而明亮的女孩儿正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他的心正为此极度地动荡,与此同时,又极度地安静。
“你看过东野圭吾吗?”
他如闲谈一般缓慢地询问着。
“他有本书叫《嫌疑人x的献身》,讲一个数学天才帮助一对母女隐藏杀害前夫的罪行,他为她们顶罪、编造谎言欺骗警察,各种斗智斗勇。”
她没有给予他丝毫回应,而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
“这故事说好看也好看,说一般也一般,我当时看完的时候也没觉得悬疑线有多精彩,说实话还觉得石神哲哉对花冈靖子的感情有点莫名其妙,不上不下的感觉。”
“可是后来书里有一段话来解释石神对那对母女的感情,忽然就有点说服了我,让我相信它的确可以强烈到让他为她们变成一个杀人犯——那一段我印象挺深的,现在还能背。”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开始了舒缓的背诵:
“‘邂逅花冈母女后,石神的生活从此改变了。自杀的念头烟消云散,他重获生命的喜悦,单是想象母女俩的生活就令人开心。在世界这个坐标上,竟有靖子和美里这两个点,那是个罕见的奇迹。星期天最幸福,只要打开窗子,就能听到她们说话。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但随风传来的隐约话语,对石神来说也是至高仙乐。他压根儿没有要和她们发生关联的欲望。她们不是他该触碰的对象。对于崇高的东西,能沾到边就已经足够幸福,数学也是如此。妄想博得名声,只会有损尊严。帮助母女俩,对石神来说乃是理所当然。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他。他不是顶罪,而是报恩。想必她们毫无所觉。这样最好……’”
背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了下来,这个句子明显是不完整的,而且缺失的部分才是重点,被子里的她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等待那个被他有意保留的后半句。
他没有让她等很久,大概两三秒以后他就把它接了下去。
“‘……‘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人。’”
他的背诵到此为止。
这个最后的句子在空气中缓缓地飘荡着,向他刚才的语速一样不疾不徐,被子里的人依然不言不语,可是她抓着被子的手却似乎紧了紧,就像她的心脏。
他好像察觉了她微小的动作、又好像没有,只是和她一样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窗外淅沥的雨声。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她几乎要在泪水中睡着了,后来才又听到他开口。
“周乐琪。”
他在叫她的名字,和几个小时前在天台上救她的时候一样是连名带姓的,可是已经远不像当时那样严厉,现在所有的仅仅只是郑重。
“我知道一定发生了很糟的事,也知道现在你很累很疼。”
“可是生活不会一直这样的……它会慢慢变好。”
“你曾经改变了我,让我相信拼命和忍受孤独都是有价值的事情,让我觉得人生是值得努力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像花冈靖子,只要好好活着就已经足够拯救我。”
“现在你能拯救你自己吗?或者……允许我来救你?”
“我可以去做所有的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再稍微等我一下……别再试图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