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欢瞥眼靠在肩头的少女,垂下眸,手指勾在丝弦上。
一声清风起,二声凤凰鸣。
琵琶声音并不大,却好像落在每个人的心中。三花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发现龟壳上爬着的小山慢慢消退,那些挣扎的亡灵鬼魂脸上的痛苦迷惘逐渐消散,露出安宁的神情。
连几只大妖也感到心中积累的郁气消散,就好像回到披翠的山林中,大吸几口新鲜空气,格外畅快。
这是静心之曲,也是超度之曲。
三花默默看着低头拨弄琵琶的少年。
他微蹙着眉,一双秾丽又多情的眼睛垂着,长睫在苍白肌肤拓下淡淡阴影,似是不忍抬眸去见人世的辛苦。黑暗河流之中,响起哀哀鬼哭,他的动作顿了顿。
三花几乎以为,他要站起来,俯下身把那些恶鬼们一个个拉起。
但少女靠在他的肩上,他便没有起身,只是将头低得更低,泠泠琵琶声如雨珠倾落,黑色的雾气被破开一瞬,天光倾倒,落在他们身上。
厉鬼不再拦路,乌龟重新缓慢地游动起来。
江念被河中死气勾起的杀念逐渐消散,血液里的那些诅咒不再沸腾叫嚣,在血脉横冲直撞,而是重新安静下来,就像这条河流一般。
她突然睁开双眼,看着谢清欢。
少年弹的古曲安抚了沉水河,也安抚了她。
江念攥着他的手,问:“你想救他们?”
谢清欢沉默片刻,放下琵琶,微微抿了抿唇。他望着满目哀嚎的鬼魂,黑眸有痛苦与挣扎,半晌,才慢慢问:“师尊,你还头疼吗?我再给你弹一首古曲,好不好?”
江念直接牵起他,把他拉到乌龟壳边缘,脚下,就是沸腾的河流,无数挣扎的冤魂。
谢清欢瞳孔微缩,长睫微颤,极黑的眼眸漫起水光。
他忍不住往下看,在他脚下,就有一个哀泣的鬼魂——这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脸圆圆的,还有未褪的婴儿肥。她扎着双髻,身上破烂的衣服是千百年前的样式,她仰头看着谢清欢,没有眼白的杏眼痛苦地睁大,惨白嘴唇轻轻碰了碰。
“妈妈。”她在喊。
谢清欢眼前掠过无数景象,小姑娘从小到大的记忆一一传进他的脑海,她刚跟着娘亲到城里去,买了一身新衣,手里抓着糖葫芦,蹦蹦跳跳要渡河之际,突然被水鬼拖进了这条河中,从此不得安宁。
她永远停留在了十岁。
而女人每年都会到河边给她烧纸,年复一年,白发渐生,到最后,已经苍老得走不动路。
没有被风烧完的纸钱被吹得漫天飞卷,满脸皱纹的女人低声喊了句“囡囡”。河上波澜起,小女孩钻出水面,大声回自己的娘亲,满河冤魂都在回应着,但是在活着的人眼里,只有河面无数细小的旋涡,和吹皱长河的凄清风声。
这是她们最后一面了。
后来她的神智渐渐被河中怨气侵蚀,与沉水河融为一体,吞噬无数生灵的河流越来越邪气,岸边栖息的人家一户接一户搬走,这儿变成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