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她也看见了,那具尸体确实很难处理,凶气冲宵,十分危险。于是九华山的仙君选择用法阵镇住尸体,将残余的尸骨封印入佛像中,让僧人日日念佛,来消弭尸体的怨恨。
但九华山的人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君朝露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先入黄泉,再轮回转世。他抱有原来的遗憾与记忆投胎,并且在后来的几个轮回中,世世惨死,未有一世得善终。
于是怨恨越多,被法阵吸收,把佛像中镇住的凶尸炼成大凶之物,变成一个大麻烦。
江念拧了拧眉,六世惨死的怨气攒在一起,乍然涌过来,一瞬间就能击溃青年的神智与道心。她从来没有遇到君朝露这样特殊的修士,也不知他道心破碎以后,能不能轮回转世,还是直接魂飞魄散。
她不敢去赌,于是掐住小蜃的脖子,“快,把他眼里见到的幻觉织出来!“
小蜃大声叫:“那会影响到我们的!万一我们被他杀了呢。”
江念:“不织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蜃一边吐泡泡,一边哇哇大哭,哭得直打嗝,“我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
蜃景霎时铺满整座佛堂,君朝露捂着头跪在最中间,长发披散,垂至地上,遮住面容。
他的记忆凌乱而断续,似乎被痛苦充斥,没有几件好事。第一世时,记忆里有御花园一树灿烂明媚的海棠花,春意溶溶随风而落,空气里有清甜的花香。
就算后来再苦痛,至少也有些美好的片段。
但到第二世中,他转世成为当年毒杀他的奸臣之子,又长了张酷似先帝的脸,于是刚出生就差点再次被掐死,过得没有故事中那样锦衣玉食,金玉富贵。
寥寥闪过的几个片段都是灰色的,仆人的冷漠、父母的憎恶、同辈的排挤戏弄。
寒梅新雪,单薄的少年坐在梅树下,细弱的手腕露出青紫痕迹。刚亲手弑父,他的指尖还带血,他将手指插入瑞雪中,冻得十指通红。
少年抬起头,望着天空洋洋洒洒落下的新雪与梅花,露出一个浅淡又干净的笑容。
第三世时,他是少年将军,守护当年的家国。
年少立下赫赫战功,意气风发,结果遭人出卖,万箭穿心而死,死后脑袋被割下,当成战利品挂在战旗之上。
第四世时他死得最早。
国不复国,家不复家。饥荒之年,生在贫苦人家,年纪小小就被父母卖给人牙子。他仗着聪明,从人牙子手中逃脱,跑去报官,想救下其他小孩,结果被一阵乱棒轰出。
他折身想办法将被拐卖的小孩救出,自己再次落入人牙子手中,被毒打一顿后掐死,小小的尸体浮在臭水沟里腐烂。
江念盯着浮在臭水沟里的小孩尸体,喉咙像是被掐住般,一瞬几乎无法呼吸。她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
浮屠塔中每一层都代表着青年的一世,每一世惨死景象闪过后,他们都会往上升一层。
脚下的地板出现裂缝,摇摇欲坠。
江念看向小蜃,小蜃抱紧她的手臂,埋怨:“都说了会影响到我们的!他的心智开始崩溃了,这样下去,他迟早恢复疯的!我们也跑不出去了!”
君朝露依旧瘫坐在最中间,撑着地的手背青筋蹦出,苍白五指几乎要扣进地板地中。墨发散开,他身上绝望而毁灭的气息越发浓重,身上开始出现不同的伤口,前面几世惨死时的愤恨与疼痛,这时一起在他身上炸开。
恨意不会消弭,只会积攒在一起,越来越多。
后面的画面切换得极快,江念几乎看不清,只能从君朝露身上新添的伤口分辨,也是一个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青年身上透出一股毁灭一切的气息,凤眼里没有任何神采,黑袍完全被血浸透,不停往下滴血。
江念烦躁地拧紧眉,尝试靠近,却马上被他周围暴戾的杀气割伤手腕。
小蜃:“你不能过去!会马上被他的梦魇拖走的!!我说了会被影响到嘛。”
江念抿唇,本来打算强行把君朝露打晕带出来,但是若一味蛮干,会直接击溃他的道心,害他再次惨死。
江念没有想到《碎魔》中君朝露死是这么一出。
不过他迟早面对这一出,身上毒疮总要挑去,就算砍掉一条手臂、一条腿、废掉半条命,也总要解决这件事。像九华山这样一味捂着,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
等切换到第七世时,江念咬牙,放出自己的神识,尝试性地接近君朝露。
然后毫不意外被弹了回来。
她扶住嗡嗡作疼的脑袋,低声骂了句,晕眩感未消之际,忽然被人一把抱住。她闻见熟悉的清冷又甜蜜的香气,恍惚片刻,又骂了一句:“你怎么过来了?送死吗?”
谢清欢脸色苍白,摇头不语,熟练地拿出一枚清露草炼制的丹药,塞到江念的口中。他偏头看眼发狂的青年,蹙着眉,“念念,琵琶。”
江念没有拿出身后的琵琶,而是从神府中召出自己的本命武器。
触及到冰冷陨铁时,谢清欢微微颤栗了一下,似是想到某种不好经历,脸色也变得很差。但他还是慢慢握紧琵琶,“念念,我弹琵琶稳住他的心神,你进入他的梦魇中,趁机唤他醒来。”
江念一点头,走入佛堂中,一瞬间四周景象千变万化,她好像走在条很长很长的路上,看不到终点,往前往后,皆是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