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黄苍苍的阳光照在他佝偻的肩头,他趿拉着鞋,缓缓挪进了里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这个笑眯眯的秃头掌门已经驼了背。
云知花了七天的工夫,和流白他们几个一起做了个粗糙的小舟。一众师弟师妹帮着他刻符画阵,还把自己的乾坤囊贡献出来给他装干粮和水。桑芽捧着一颗大椰子,塞进乾坤囊里,对云知说:“大师兄,这颗椰子是给岚哥哥和小隐的,你可不能偷吃。”
她年纪小,大家还没把扶岚和戚隐的事儿告诉她。云知揉揉她发顶,赌咒发誓保证不偷吃。挨个告了别,云知乘上独木舟,破浪而去。叶清明抱着剑立在一旁,默默看他远去。大家相互携着,站在海边目送他。长海望不见尽头,天地一片苍茫。
云知回望凤还,那方寸岛屿隐在茫茫海雾后面,离他越来越远。海路难寻,仙岛一旦隐匿踪迹,想要重返凤还难如登天。云知目不转睛地眺望着那孤零零的翠色小岛,只见穹隆上光芒霞帔一般抖开,那是清式重新张开仙岛结界,潋滟光波在雾中一闪而逝,整座岛像褪色的海市蜃楼,慢慢消失在凄迷的雾气里,再也看不见踪影了。
一路北上,中途独木舟不堪风浪,终于翻了,云知只好御剑开路。不眠不休赶了半个月的路,回到了人间。从台州府上岸,一路疾行。路过一家茶馆,累得满头大汗,实在熬不住,坐下来要了壶毛尖儿。甫一收剑,便听对面那桌行脚商人高谈阔论。
“也不知元微道长这是造了什么孽?被一个乡野村妇坏了名节不说,这儿子同妖魔厮混,这徒弟堕道成魔,杀人吮血。要说这戚灵枢,好歹曾是仙门郎君,一方剑仙,怎的落得如此境地?唉,戚道长在天有灵,不知该如何痛心疾首啊?”
另外一个老人家摸着山羊胡,摇头道:“无方山日前遭逢妖患,自顾不暇。听闻昆仑山聂掌门亲自率领弟子,前往弱水,替无方清理门户。可惜去了整整五十号人,回来只剩下十个伤患。”
“弱水?”云知笑嘻嘻凑过去,“老人家,弱水有什么威风人物不成?”
“你这年轻人,连弱水剑魔都不知道?”老人家道,“什么威风人物,不过是个堕魔的逆徒罢了。雍州弱水,那儿有个古战场,以前叫做剑冢,现在那剑魔把那儿当了家,方圆十里的百姓都跑光了。”
“原来如此!”云知笑道,“正好闲来无事,我这就前去拜会拜会这弱水剑魔。”
大家一听,都惊异道:“你可别去送死。先不说你能不能打赢那剑魔,就说你往西去,必定经过无方山下。那儿现在已经成了行尸的天下,山下方圆十余里统共三乡十二镇没有一个活人。你就算会御剑,倘若御得不够高,也会被盘旋在天上的妖蛾吞吃入腹。”
“无方山脚下有仙家庇护,怎么会有此等妖邪?”云知吃了一惊。
“这就说来话长了,听说是那日议盟扶岚带来的妖蛾子。那扶岚何等狡诈,自己虽被杀了,却留下妖蛾在无方。好在无方有护山大阵,就是那天烧死扶岚的那个,妖蛾被尽数歼灭。可仍有遗留下了山,直扑锦溪镇。又以锦溪镇为据点,飞往四方邻镇。底下的百姓遭了殃,才一天一夜,全镇的人儿都被妖蛾附体,成了行尸。”老人道。
有人附和道:“那一带已经不能去了,妖蛾见人就咬,被咬上就完蛋。幸亏元苦掌门并几个长老耗费灵力扩大无方结界,罩在三乡十二镇上头,那些妖蛾行尸才出不来。要不然呐,我们也要完蛋!”
“最后一个问题,诸位何曾听到过戚隐的消息?”
大家面面相觑,都摇头,“那小子早死了吧,从灭度峰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无方山的人搜寻了七天七夜都没找见人。我还听人说,他自己发疯,把整颗心给掏出来了。心都没了,就算是妖魔也没命了。”
掏心?云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多谢各位,在下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云知踏上有悔,负手西行。
“你也是仙人!”底下人见了有悔剑,纷纷围上来,“敢问仙人何门何派,高姓大名?我等有眼无珠,言语无状,还请仙人恕罪!”
剑上的青年回过脸来,发上的青色绢带随风飘扬,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好说好说,贫道邋遢道人,云知是也。”
说完,一人一剑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去。
茶馆店小二着急忙慌地追出来,喊道:“仙人,仙人!你茶钱还没给!”
有悔剑飞到锦溪镇,打眼望下去,四处都是断壁残垣,破瓦烂屋。行尸拖着残败的躯体缓缓移动,天光下,一张张悲惨破败的脸庞惨白如纸,僵硬犹如生铁。有的人脸庞被啃得只剩下半边,还有的拖着血淋淋的肠子四处游动。天边有结界的潋滟流光,忽隐忽现。云知无声无息地飞掠上空,平日里带笑的桃花眼也不自觉沉郁了许多。
戚隐说过,巫郁离养过一种妖蛾,会附体于人,啃噬内脏。难道这些妖蛾都是他那好师叔的手笔么?那厮到底想干什么?云知心里压了秤砣似的,沉沉不安。
正想着,南面林中升起一道血红色的焰火。仙门子弟以焰火传讯,红色焰火,代表紧急求援。云知忙调转方向,御剑而去。还未靠近,便听得底下惨叫连连。一帮弟子被山妖围攻,困在一棵榕树底下寸步难移。白绸衣裳又脏又破,看不出原样。剑法花里胡哨,光晃得人眼睛疼,一看就是钟鼓山的。看来无方当真是受了重创,自家山下还要别门他派帮忙除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