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久久看他,忽然又大笑:“今儿可笑之事全让我赶上了。这位爷,想来你自然也是个商人了?”
致庸点头:“在下是山西商人。”
一听是山西商人,张之洞语气更不好了:“你是商人,原来还是个山西商人,哈哈,你置身京城,竟然不知道山西商人在天下人中的口碑?”
致庸面色一红:“山西商人在天下人中的口碑如何,大人不妨明言!”张之洞不笑了,正色地:“今日下官饮了酒,说了醉话,你不要计较。这么说吧,你们晋商行遍天下,为天下人通天下货,能吃苦,肯下力,其功不小。可就下官在京城的经历而论,山西商人吝啬,惟利是图,见利忘义,也是时人的共识。”
致庸听他说完开口道:“大人说到这里,在下斗胆问大人一句,商人以商为业,谋利是其本分,只要合情合理,即使惟利是图,也不为过。譬如大人,当年自然也是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之书,学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其实也是一种买卖啊。今日大人赋闲在京,没有银子打通吏部,令大人十分不耐烦,以至于迁怒于京城票商,亦对山西商人不齿。可是在下要问大人一句,就是有票商愿意借银子给大人,让大人回朝为官,大人又能为天下百姓做什么呢?”
张之洞心中一震,不禁睁大眼认真地看他,然后一拱手,恭敬道:“适才确是张之洞胡言乱语,唐突了晋商。不过这位爷,你是在商言商,不懂吾之心也。下官所以盼着早日补官,回到朝廷之上,并不只为了几两俸禄银子。下官丁忧返乡三年,天下之乱日甚一日,百姓苦楚年胜一年,朝廷大臣,尸位素餐,能出奇策献良谋,脚踏实地让我大清拨乱反正的竟无几人。倒是连一个小小的吏部堂官,都敢公开在家收取贿赂银子!下官虽然只是三品官,在朝廷里算不上什么大员,但只要有一日见到皇上,就要大声疾呼,为民请命,为我大清国兴利除害,让士农工商各安其业,天下万民休养生息。我特别要弹劾那些贪官,整顿吏制,为国除贼,为民除害!”
致庸不觉叫了一声好:“然后呢?”
张之洞讲得兴起,拍案道:“然后深谋远虑,师四夷之长技,革吾国之旧弊,卧薪尝胆,奋发三十年,富国强兵,让我泱泱华夏之国,重现昔时汉唐之气象……”可说着说着,他忽然又泄了气,叹道,“罢了,今日我在这里讲这些干什么,没有银子,我就回不了朝廷,见不到皇上,万事皆空呀!”
致庸默视他良久,忽然道:“大人要借贷多少银子,能告诉在下吗?”
张之洞一愣,冷冷道:“我要借贷十万两,你有吗?”
致庸想了想,道:“我没有。可是我知道有一家山西人新开的茶票庄,可以借给大人这笔银子。”
“新开的茶票庄?”张之洞有点没听明白。
致庸点点头:“大人明日不妨到西河沿山西祁县乔家大德兴茶票庄问一问,他们说不定会借给你银子。”
张之洞打了个酒嗝,将信将疑地看他。致庸不再多说,会了账,与李德龄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致庸就关照李德龄:“李爷,给前头说一声,说不定这几天会有一个丁忧回京候补的三品大员,来我们这儿借十万两银子。”
李德龄一愣:“东家,您以为张大人真会来借银子?”
致庸点点头:“如果他是一个急着补官,好去任上鱼肉百姓的贪官,他今天就一定会来借银子;相反,如果真是个从不贪污受贿的好官,又忧国忧民,急着入朝去治国平天下,今天也一定会来借银子!”
李德龄笑:“东家,您觉得他是一个贪官还是一个清官?”
致庸沉吟道:“据我看来,说不定他真是一个清官,一个想有所作为的好官。”
李德龄担心道:“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我们要是借出去,他一个清官真有可能还不了!”
致庸沉思道:“如果是这样,就更应当借给他。不为我们赚银子,为了眼下朝廷上下,清官太少,贪官太多!”
李德龄想了想又道:“一个三品大员,活动个快班好像用不了十万两银子吧?听说可多可少,就看他的人缘。”
致庸想了想道:“要是这样,你现在就去前头,帮他立个可以随时来取银子的折子,上面写明十万两银子,他用多少,就来我们店里取多少,用不了的,存在我们店里,不算他借,将来也不算利息。”
李德龄道:“这样好。他用多少取多少,也不押着银子耽误我们做生意。哎,东家,现在就给他立折子,咱是不是太性急了?还不知道他来不来呢。”
致庸一笑:“我算定他十有八九要来,所以还是先立好了等他吧。他要是来了,让人告诉我。”
李德龄道:“东家,这样的生意可不能多做啊,只赔不赚!”
致庸道:“这样的生意偶尔做几回,也没什么!再说……这件事上我还有点别的想法。”
当日上午张之洞果然如约前来,虽然他犹豫再三,但最后还是下决心走进了大德兴茶票庄的店门。
二掌柜立刻迎上去,几句话一聊,听说他要借贷十万两白银,二掌柜立刻问道:“客官莫非姓张?”
张之洞大为诧异:“正是,你怎么知道?”
二掌柜笑了:“既然如此,您就是张大人了。张大人的事情在下略知一二,请稍坐片刻,待小人去把东家请出来与大人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