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场军事议会足足开了三个时辰还没结束。一方面是情势危殆生死关头,不得不仔细推敲周详,另一方面也是唐悦带来诸人与端王帐下众将互有戒备,暗潮激涌之故。
连叶长风也深觉头痛。然而两方数年的纠葛仇怨,不知多少鲜血性命填了进去,又岂能是说解便解。如今唯一可庆幸之事,便是尚未真个刀兵相见,血溅当场而已。
&ldo;两天后出战最好。&rdo;唐悦以客卿身份落座叶长风右下侧,眼光平稳扫过全场,语气虽算婉转,气势却是不可错认的强悍,&ldo;辽骑征战素不携粮糙,两天已是极限,攻城不下,只有撤退,算来我属下也该聚齐了,正可追而歼之。&rdo;
这想法正与叶长风原先所虑不谋而合,也是最稳妥,胜算最高的打法,在座众将都是沙场历久了的,怎会不知。
却有人冷笑。
性如烈火的袁七瞧着唐悦,毫不隐藏自己的敌意:&ldo;宋县城高墙厚,辽骑自然难以得手,之后定会领兵全力进攻端王爷,那种地势,你还要我家王爷撑两天才出战,是想害死他么?&rdo;
这话一出,宋营诸将十倒有九个在心里点头,连老将折遇青也不例外。
&ldo;你家王爷若这么容易就死,也不配执掌这三军大印了。&rdo;唐悦冷冷一晒。他对端王极无好感,但端王的手段本事,却是连他也要道一声好的。
袁七理也不理唐悦,直接向上一礼:&ldo;请叶大人准我领兵前去相救。唐悦这贼不怀好意,大人万万不可听他的。&rdo;
&ldo;只怕不妥。兵力不够,徒然送羊入虎口。&rdo;
叶长风微一沉吟,简洁作答,这原是他一贯作风,然而听在心存芥蒂的袁七耳中,免不了便生出些别的想头。瞧瞧叶长风,再瞧了瞧他身边的唐悦,终于还是将到口的话吞下,一言不发,退回原位,自在心底盘算。
也难怪他。叶长风心中暗叹。自已与唐悦原就有段说不清的纠缠,旁人不知,眼前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知的,兼之他对端王素来又冷淡不予辞色,袁七必是疑心自已偏袒唐悦,甚或有意不救端王了。
放眼望去,日光闪动中,帐下诸将各各沉静面无表情,究竟有几个人内心如此作想,怀有二意,却是再不得知。
更无它法。
从容自怀中取出一物,叶长风声音澄澈似水,静静地在近晚的天色里回荡:&ldo;这是你家王爷之物。他此次若死了,我也不独活。各位可明白了么?&rdo;
多少道目光一齐盯了过去。时近黄昏,光线开始黯淡,却挡不住这些人的锐眼。叶长风修长秀美的手掌中,一物温润碧绿,篆文古朴,正是端王随身所佩之玉。
此物出现在叶长风手中,再加上那同生共死,绝不独活,犹如盟誓一般的话,在座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端王诸将俱是面露喜色,会意相视,唐派是看惯首领刻骨相思求之不得的,倒也不见太过惊讶,唯有一起在心底为首领叹惜而已。
不少微妙的目光转过唐悦面上。唐悦却是神色宁静,连眉梢也不挑一挑,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事已至此,再无多少争端,几处细节讨论拟定之后,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天边收敛起最后一道霞光,似昧非昧暮色已降。
众将各各归营整队,自有人放出烟花通报端王得知消息。叶长风又独自对着地图沉思了良久,直到烛火齐明方才回转。
一踏进屋,早有人将他手臂一拉,撞跌入怀,语声隐含怒意:&ldo;你为何要如此说?&rdo;
&ldo;你不知道么?&rdo;
叶长风头也不抬,轻轻挣开来人,寻觅火石,将烛点了。略一洗漱,回身落座,昏黄光团下那位脸色不豫之客,可不正是唐悦。
&ldo;我自然知道,你为情势所迫,要整合人心,可是……&rdo;唐悦顿了一顿,闷闷道,&ldo;那玉佩?&rdo;
叶长风哦了一声,提起银箸剔了剔灯花:&ldo;那玉佩倒在我身上很久了。还是在平阳府,他强暴我时,无意中遗落的。&rdo;
&ldo;你……&rdo;唐悦看着叶长风淡然的眼眉,什么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半晌才微微苦笑,&ldo;长风,你这就是儒家所谓的仁义为先,以德报怨么?&rdo;
&ldo;不是。&rdo;叶长风答得自如,&ldo;正如你方才所言,情势所迫而已。&rdo;
只是如此么?唐悦默然。长风你睿智天纵,有的是手段方法,若将端王换作旁人,你可还会这样说?
然而这答案却是连他也不愿去探究。一笑转换话题:
&ldo;适才有人送过饭菜来,见你沉思,不敢相扰,放在桌上了,我瞧这会儿还没冷,快趁热用罢。&rdo;
&ldo;嗯。&rdo;叶长风温顺应了,自去进餐,也不以唐悦在一边痴痴相望为意。心中却黯然,你只怒我要与他共生死,又怎知我命或已在倾刻,先你们而别人世?
两厢平静,内里各自多少心潮澎湃,不可而知。
次日,萧达凛果然敏锐,辽军重心转移,悍然强攻端王所在山头,发动竟比宋营预计还要早上几分。
眼望辽军铁骑呐喊如雷,一波波冲击无休,潮汐一样来去,这种剽悍霸道气势,连城头观战众将都不由心惊。端王倚仗地势险峻,兼之用兵老道,一时半刻尚能支持,但若辽军真下了必死心,不要性命地轮番进击,端王能否耗到两日之期,委实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