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这两年的生活,楚宁的心里闪过一片茫然与怅惘。
这两年的生活好吗?广厦华服,香车宝马,玉馔珍馐,自然是好的。
可她没有一天过得惬意安心。
“太子扪心自问,这两年,真的待我好吗?你的好,有几分真心实意?”她的目光恍惚一瞬,随即慢慢走到阶梯边,与他隔着一丈的距离,垂下眼望着他,轻声道,“你的确给了我优渥的生活,可你难道没借着我的身份,在外人面前树立起谦和仁义、敢于担当的假象吗?那些追随你的臣子,除了从小伴在你身边的徐侍读,有几个知道你真正的面目呢?”
萧煜浑身一僵,像被戳到痛脚一般,嘴唇无力地颤了颤,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的样子。
楚宁却没有停下,顿了顿,又继续呓语般道:“我也的确曾以为殿下待我是好的,可时间久了,我才越来越不愿欺骗自己——你将我当手中的工具一般任意支配、摆弄,什么时候顾及过我的想法?你那样待我视如亲兄长一般的人,不许我有你预期以外的喜怒哀乐,这样的日子,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你总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你的以后也都会有我的一份,可我的那一份,依然是要被你当作工具、当作玩物一般,那样的以后,我要它何用?”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萧煜的面,毫不掩饰地将心里的这些话说出来,说完之后,整个人都像吐出了一口浊气似的,神思都清明了许多。
反观萧煜,仿佛受了重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嗫嚅着,好半晌才轻声道:“你——你竟是这样想的,所以,你就要同我的叔父在一起,来报复我吗?阿宁,这样的手段,实在与你并不相配。”
直到这时候,他依然在为如今的局面找别的理由,不断逃避自己做下的错事。
楚宁平静地摇头:“我跟着陛下,并非为了报复你,只是因为陛下待我,的确是真心的。”
“真心?”萧煜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而不可思议的话,“他哪里来的真心?这这几个月,他的那些荒唐事,难道还少吗?你凭什么以为他待你比我真心?你——”
说到这儿,他的脑海里忽然升起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你对他说了什么?”
她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才会得到萧恪之的青睐?
“是不是与我有关?”他的心口越缩越紧,忍不住三两步踏上台阶,一把攥紧她的手腕,厉声质问,“你将我的安排告诉他了,是不是?”
手腕上的遽然疼痛令楚宁忍不住皱眉,低低地痛呼一声:“你放开——太子,你太过高看自己了!”
他的所作所为,无需她主动透露,萧恪之早就有所预料,一切都在旁人的掌握中,只是他一直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罢了。
她有种冲动,想现在就将自己知道的统统说出来,甚至直接质问他,为何害死她的父亲后,还能装作是她的恩人一般,若无其事地与她在一起。
可她想了想,忍耐住了。还是该等萧恪之处理好后头的事情,再将情况挑明更好。
她有种预感,萧恪之先前虽然总离经叛道,好似不在乎世俗礼制,可他心里有分寸,明白坐在皇帝的位置上不能为所欲为,在政事上,都还是会照着规矩来的。
尤其处理太子这个自己的亲侄子,他更不会落人话柄,定要处理得名正言顺,将罪行抓个正着才好。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痛冷冷看着他:“或者,你以为别人同你一样自私自利?”
萧煜面色微微扭曲,眼底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厉色,捏着她的手非但没松开,反而更紧了,脚下更是一步步逼近,逼得她不住后退。
“你把话说清楚,你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宁在他的逼近下,一步步退回到凉亭中,慢慢靠到石桌边沿,变得退无可退。
“娘子!”翠荷见状,心下着急,便想上前来帮她。
楚宁正想开口制止她,让她快去外头找人来,却忽然听到凉亭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低低的呜鸣与吭哧声,越靠越近,好似一头健硕的野兽。
她侧头去看,见维摩竟忽然出现在眼前,黄褐色的眼珠正死死瞪着萧煜的背影,尖利的牙齿也是不是龇出来,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维摩!”她低呼一声,头一回面对这头灰狼时,没有害怕的情绪,反而像遇到了救星。
萧煜听到这两个字,浑身一僵,下意识跟着转过身去,正对上那双可怖的黄褐色眼珠,脑中登时浮现这头凶猛的畜生当初在太极殿外一口咬断侯同毅脖颈的血腥场面,吓得手上的劲一松。
楚宁趁机从他身边闪开,退到石桌后方,冲外头照顾维摩的两个侍卫唤:“太子累了,烦两位将他带出去吧。”
维摩依旧瞪着萧煜,大约是见他松手了,到底没有做什么,而是从他身边缓缓地踱步而过,站到楚宁面前,冲她仰起头。
楚宁迟疑片刻,慢慢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维摩的眼顿时眯了起来,尾巴也开始摆动,活似一条体型巨大的犬,方才的凶恶气势也减去大半。
它在她身边绕了一圈,最后靠着她的裙摆,与她一同面向萧煜的方向,继续虎视眈眈瞪着他,发出蓄势待发的吭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