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恍惚了会儿,迅速清醒,小心起身,贴到墙边,偷偷往外看。她这屋子的窗户,被阿牛用木条粗暴钉死,但缝隙很大,不难窥视外头。
有人在用匕首拔钉子。
谁?
外头倏然亮了起来,月光洒落,短暂地照亮了对方的脸孔。
有点眼熟。程丹若回忆一会儿,方认出他是谢家护卫中的一个,只不知姓名,但这就足够了。
“咳。”她轻轻咳嗽,“你是谁?”
田南做斥候,耳聪目明,立刻辨认出她的声音:“程姑娘?”
“是我。”程丹若道,“你怎么在这里?找白明月?”
田南压低嗓子,把声音送进缝隙:“公子吩咐我们来找姑娘。”
程丹若怔住,倒是没想到谢玄英会派人来找她,一时心中微暖:“谢谢你们,我还好。”
田南也振奋精神:“我把窗打开,你爬出来,外头有人接应,天亮前离开这。”
程丹若心动了。
在这里多留一天,就要多担惊受怕一天,能够尽快离开肯定最好。但她忍下了这个颇具诱惑的建议:“我走不了。”
“你被绑着?”田南反应很快。
程丹若:“没有,但我没有力气走太远的路。”
白明月给她一天吃一顿饭,只保证饿不死,她也没法真正睡觉,熬好几天了,整个人的体力和精神都处于谷底,就算有人带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更重要的是……“山寨易守难攻,你们要强打下来,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她慢慢道,“我留在这里,或许更有用处。”
田南说:“这是公子的吩咐,您跟我走就是。”
“山寨里所有人,都疯狂信仰无生老母。只要白明月在,他们就会不计一切反抗朝廷。”程丹若说,“六千多人,三千青壮,三千老弱妇孺,官兵杀到最后一个才会是白明月,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田南沉默。
打仗杀人很正常,甚至杀俘也不少见,但稍有良知的将领,都很难去屠杀数千妇孺的命。
“据我观察,寨里的粮食不止粮仓里那么多。”她快速道,“她肯定把一些粮食藏了起来,不要贸然烧粮草。水源也不止一条,他们每天取水的方向都不同。”
田南露出惊讶之色。
“不要小看这里的人,罗汉军里打过仗的不多,却有不少猎手,你们的踪迹未必瞒得过他们。你快回去,把消息带给谢玄英。”她催促。
田南迟疑不动。
一方面,他觉得程丹若的话有道理,山寨难攻,要是付出巨大代价才成功,于谢玄英并无利处,相反,要是能付出少许代价,便将贼首斩杀,战绩更漂亮好看。
然而,临出发前,谢玄英专门找到他,吩咐说:“不计代价,把程姑娘带回来给我。”
挣扎间,程丹若已经从缝隙里塞出一块手帕:“我身上的首饰都给人了,你带着这个回去,也好复命。”
田南咬咬牙,扯出帕子:“属下明白了,您多保重。”
人影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程丹若怔怔立在原地,不是不后悔,然而……她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学医不代表圣母,没穿越前,她只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人。路上遇见有人突发心脏病,会马上做心肺复苏,但自己不会游泳,就绝对不敢跳下河救溺水者。
救人不难,有良心的人都会做。可舍生忘死救陌生人,不止要有良心,更需要莫大的觉悟与勇气。
但她仍然留下了。
为什么?是恐惧吗?
恐惧自己被同化,最终将一条条人命,当做一根根野草,枯了就枯了,暮春深秋作诗一首,叹草木飘零,人生不易,便算悲天悯人?
是不忿吗?
不忿普通人的命不是命,是猪羊牛马,说配种就配种,说宰杀就宰杀,所以迫切地想做点什么,证明生命可贵?
都是,也都不是。
她必须承认,比起伟大的觉悟,促使她决定的,还有另一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