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宗果然病得厉害,一直发着烧躺在床上。顾玄武坐在床边,从下人手里接过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装作关怀的样子说:&ldo;你怎么搞的,也不知道注意点。&rdo;
张显宗声音哑哑的,小声道:&ldo;我好久没这么病过了。&rdo;
&ldo;也是。你小子以前身体就挺好,又当了这么些年兵,看看,还练出点肌肉来了。&rdo;顾玄武拍了拍张显宗的胸口。
张显宗笑了,缓缓道:&ldo;我们真是认识好些年了。&rdo;
顾玄武往后挪了两下,倚在床头面对着张显宗,也没脱鞋,军靴就贴在张显宗耳边放着,低头给自己划了根烟:&ldo;有二十来年了吧,打你出生咱俩就认识了。&rdo;
张显宗打趣:&ldo;我出生的时候,司令还不会走路呢,怎么认识我?&rdo;
顾玄武也笑,喷口烟到张显宗脸上:&ldo;老子天赋异禀。&rdo;
烟雾缭绕下,顾玄武想起了从前很多事情。他与张显宗一起长大,一起参军,身边的人生死聚散,只有张显宗与他几乎不曾分别,所以他这半辈子但凡重要关头,旁边一定有着张显宗的身影。
曾经打过最惊险的一仗,暗处一颗子弹冲他心脏射来,意识到时为时已晚,一瞬间想着死定了吧,是张显宗扑到他身上替他挡了下来。
子弹打进张显宗右胸,张显宗昏迷了一天一夜,顾玄武也在床头守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等张显宗醒了,他握住那人的手就开骂:&ldo;你个混账王八蛋,要吓死老子啊!&rdo;
张显宗扯着苍白的嘴唇笑了一声:&ldo;……对不起啊,司令。&rdo;
顾玄武紧紧握着张显宗的手,低着头,身子颤了起来。
他说:&ldo;你可别死啊,张显宗。&rdo;
张显宗静静听着,&ldo;嗯&rdo;了一声。
那时顾玄武身边的人已经死了太多,一批又一批的亲信换来换去,没剩下什么能掏心窝子的人了,唯有一个张显宗要是也死了,他不知道后来那些年他该会多么孤独。
二十多年的兄弟情义,他相信张显宗对他一定有过真心。
张显宗被呛得咳嗽一声,顾玄武回过神来,捻灭烟头随手扔了,兀自感怀时,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夜空,随即外头乱了起来,霹雳乒乓一阵动乱后,有下人慌慌张张前来报告:&ldo;报告司令、参谋长,死、死人了!&rdo;
☆、第七章
六姨太死了。
尸体四分五裂分散在园子各处,一众人东拼西凑也没凑齐个全尸,看那一地的血肉模糊,顾玄武捏着鼻子叫下人赶快抬走,心想可怜他给张显宗娶的这个大美人了,这不争气的也没来得及给睡一下。
而这个&ldo;不争气的&rdo;此刻正拖着病体晕乎乎地站在顾玄武身边,到底是他家里死了人,顾玄武叫他回房歇着他也不回,在一旁询问下人:&ldo;这怎么回事,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了吗?&rdo;
下人喏喏答没有,并说可能是邪祟作怪,张显宗瞄了眼顾玄武发白的脸色,挑挑眉闷不做声。
顾玄武此刻真是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一看到那尸体的惨状,他就知道是头发精作祟。他对头发精有心理阴影,埋怨这货早不现身晚不现身偏赶上他来的这天,可有张显宗在身边又不能明说,只能骂了下人两句敷衍过去,想着赶紧把这事处理完了赶紧跑才最重要。
满院子的血腥味,他拿把扇子扇啊扇,看表情难受得直要吐了。而估摸刚才谈及了兄弟过往,加上烧得糊涂,张显宗也不像平时那样态度恭谨了,竟然问了顾玄武一句:&ldo;司令枪林弹雨过来的,怎么还怕这个味儿?&rdo;
&ldo;你怎么还不回去歇着啊?&rdo;顾玄武心下烦躁,不耐烦地回,&ldo;这能一样吗?让老子杀人那没问题,这……&rdo;
这鬼杀的,能一样么?顾玄武扭头看到张显宗的脸,立时闭了嘴。不是这话不能说,而是他忽然想起了曾经张显宗也是这样。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身体,腐烂的肉破败不堪,还有蛆虫在其上蠕动,视觉带来的抗拒让他甚至一时忽略了那股同样令人作呕的气味。
以那样的方式活着,想必滋味绝不会好受,偏张显宗死得不甘愿,那时非要来找他索命。
顾大人又恶心了。
他倒抽一口气避开张显宗的视线,尴尬得只差把&ldo;我不想看见你&rdo;这几个字贴在脸上了,张显宗嘴角动了动,没等追问下去,忽然被几声枪响吸引了注意力,只见有个士兵正拼命往这头跑,边跑边喊:&ldo;鬼、鬼啊!&rdo;
而在他身后追赶的,正是那头发精。
&ldo;我艹!&rdo;顾玄武把扇子往地上一摔,在心里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他明明一直刻意远离那口井了,怎么这头发精两辈子都阴魂不散啊!当下往后一躲,指挥手下对抗起鬼怪来。
其时女眷一早都被顾玄武打发回屋躲着了,院子里只剩下一帮精壮男兵和杀气颇重的老兵,一众人里属正在病中的张显宗阳气最为虚弱,又属杀气最重的顾玄武阳气最盛。
肉体凡胎自然不是头发精的对手,这头发精又不知怎么气势比上辈子凶狠许多,好在但凡鬼怪对顾玄武这类刀尖上舔血活过来的将军都有所忌惮,顾玄武估摸着这么多人怎么死也轮不上自己,没想到头发精钳制住了周围的士兵后,只吸了一个士兵的阳气,竟放弃了其他人,径直冲顾玄武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