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妈的…”安良实在没忍住骂了一句,一边走一边问:“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这帮王八犊子。算了,你先带我去手术室门口。兰教授吃的什么药?”
“氰化物,她不知道从哪里买的老鼠药。”黄伟因低声道。
安良的脚步一顿,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先去看看吧。”
手术室门口果然围了不少家属,有好几个都是上一回在病房里见过的那群王八蛋。见安良来了,众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善。上一次抓着安良衣领的那个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安良,阴阳怪气地道:“什么风把安医生吹来了?”
就好像里面正在抢救的那个老太太不是他的亲妈似的。
安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兰明娟看上去知书达理的一个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长得还很漂亮,怎么生出来的一窝儿女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畜生不如的王八蛋。
但是眼下他没心思跟对方这个傻逼争辩,低声对小黄说:“去系统里查一下给药记录,看看抢救进行到哪一步了。”
氰化物的抢救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说得残酷一些,成功的几率非常低。很多抢救其实都是按照规章流程的在进行人道主义抢救,直至患者生命体征消失。所以安良一听说兰明娟服用的是氰化物,心中就知道凶多吉少了。
果然黄伟因去护士台请当值的护士看了一眼之后,回来便脸色有些不好看。他避开家属,低声跟安良道:“电了两次了,然后两分钟前…就已经脑死亡了。”
安良闭上了眼睛,脱力般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电击两次也没有恢复心肺功能,脑死亡两分钟,在临床上来说,兰明娟已经去世了。
他最终还是没有能够阻止她坠入浩瀚无垠的宇宙。
好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手术室的门开了。安良看着家属们一哄而上将还没来得摘口罩的医生围住了,他们七嘴八舌,像是一窝聒噪的鹌鹑。
安良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他摇了摇头,对黄伟因道:“我们回去吧。”
黄伟因看了一眼手术室的大门,似乎隔着半遮半掩的门,他们还能看见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的兰明娟。无影灯被关了,只留下惨白的日光灯投下细碎的光,像一颗颗黯淡的星星。
就算兰明娟此刻已经到达了宇宙,那也一定是个寒冷而无望的宇宙。
安良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温热,他伸手去擦,擦到了一手背的眼泪。
兰明娟去世这件事让安良一整天心情都很难受。这种难受并不是单纯的看见病人死亡所带来的难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还有些什么别的情绪掺杂在里面,让他觉得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黑暗的空间中,四周全是无尽的,沉默的黑暗。他试着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握不住。他就这样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从黑暗里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安良的手。
安良觉得自己想要走到前面去,看一看这个握住了自己手的人是谁。就听见身边有人喊他:“安医生,安医生。”
安良猛然惊醒,险些一头从椅子上栽了下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喊醒他的人是小黄:“有人给你发微信,你看看是不是群里说什么要紧事了?”
安良用指节揉了揉眼睛,摸过自己的手机,看见给他发微信的人是秦淮:“今天上班开心吗?”
安良觉得心里装着情绪的那只小气球一下子就被戳破了,流出许多酸涩和委屈来。在秦淮面前他不想装着若无其事了,于是给他回了一句:“不开心,我有个病人自杀了。”
秦淮这次隔了一会儿才回复他:“你现在方便语音吗?”
安良咬了咬下嘴唇,主动给他打了一个语音过去。
响了一声秦淮就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就像在安良的耳边呢喃一般:“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安良鼻子一酸,差点在电话这端哭了出来。
他好不容易调整好了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不像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上着班突然哭了起来的人。他简单地把兰明娟的事情告诉了秦淮,最后在末尾轻声道:“她之前对我挺好的,很通情达理的人。我知道她早晚会走,可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秦淮的声音像是在轻轻地哄他。安良知道,若是此刻秦淮在自己面前,一定会把自己搂到怀里轻轻拍着自己的背:“生死不强求,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自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还选择了这条路,那我们把她强留在人间也许未必是一件好事,对不对?”
安良吸了吸鼻子:“我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以前规培的时候,见过的死去的病人比现在多得多,可能那时候年轻吧,对生死看得淡。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就觉得生死其实是件大事。”
“什么年纪呢?”秦淮的声音稍微轻快了一些:“安医生在我这里永远十八岁。”
“什么玩意儿。”安良破涕为笑,把险些冒出来的鼻涕泡吸溜了回去:“谢谢你。”
秦淮的声音温和又亲昵:“你什么时候下班?”
安良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你今天是不是排了一个纹身的客人?那等会儿我能来你们店里找你吗?”
“好啊。”秦淮听起来很高兴:“你来了之后我这边差不多也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