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的目光在他怀中的骨灰盒上缠绕了许久,他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在那块黑布上轻轻抚摸了一下。黑白对比之下,有一种触目惊心的视感。
然后他点了点头:“再见。”
宋平出门的时候看了安良一眼,他一贯是温和的沉默的面容,看着安良的这一眼到似乎与以往不同。仿佛是有什么话想要和安良说,却最终还是沉默地跟在周之俊身后走了出去。
等到他们走了之后,安良才拖了一把椅子坐在秦淮的床头:“感觉怎么样?”
秦淮整个人看上去平静又温柔,似乎受伤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他,而是安良:“我没事。你的手呢?”
安良说到底也是个男人,缝合这样针头线脑的小伤在他以前玩摩托车赛道的时候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此刻还是秦淮提起,他才想了起来。安良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伤:“都快好了,护士缝晚点估计都愈合了。”
他嘴上不着调,秦淮倒是皱起了眉头:“伤在手上还是挺不方便的,注意沾水了及时擦。”
安良觉得秦淮比从前还要啰嗦琐碎:“知道了知道了,你说了好几遍了,怎么比大夫还烦人?”
他语气里带着抱怨,却让秦淮笑了出来:“自己就是大夫,怎么还觉得大夫麻烦呢?”
他轻轻地将安良的手臂拉得离自己近了一些,手指在那些缝线上划过,带来一阵触电般的酥麻:“总觉得对不起你。”
他这么一说,安良便也跟着沉默了片刻。他伸手握住秦淮的手指:“都过去了。”
他们二人现在关系处于一个奇异而又尴尬的阶段:在安良过往的分手经验中,分手了之后他都会和对方断得干干净净,彼此两不相欠再不联系。可是对于秦淮,不知道是因为命运还是私心,他无法做到和秦淮形同陌路。
但是他们的确也并不是那么亲密的关系了,此刻的肢体接触都变得暧昧而难言。于是安良将手臂抽了回来,顾左右而言他地欲盖弥彰:“我刚才看周哥的神色不太自然…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他将手臂抽回来之后,秦淮的目光却还落在那一处不曾离开,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很轻:“嗯,我跟他说了宋哥的事儿。”
安良正在床头的水果盘里翻来翻去,闻言抬头看着秦淮:“怎么这个时候告诉他了?”
藏匿了二十年的秘密本该像大树下盘根错节的深根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当事人多年的希冀和失望中逐渐变得枝繁叶茂,向着更深处盘旋而去,逐渐变得永不见天日。
安良不明白,秦淮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情告诉周之俊。
他自己刚从鬼门关过了一遭,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刚被执行死刑。死亡的气息笼罩在他的身周,本该是沉郁而绝望的。这种情绪下的爱和希望都会显得不合时宜而讽刺。
秦淮看着安良,像是在看一颗灿烂的启明星:“我见过的爱太少了,想让它多一点儿。”
安良在这一瞬间,听见耳畔有一个声音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怀抱着一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心思,坐得离秦淮更近了一些,用目光描摹着眼前人的眉梢眼角。
秦淮比他们刚相识的时候又瘦了一些,少年人一旦瘦下来,轮廓就会变得锋利。他面前的秦淮,看上去就像是一柄冰凉的,华丽的蒙古刀,连刀锋上都闪着寒光。放在那里就是危险的诱惑,让看见的人都要心甘情愿地走上前去,明知无法拥有却还是想要触碰。
秦淮太聪明也太敏锐了,安良无意识的靠近让他眼底的光都变得柔和了起来。他的声音像是呢喃在安良耳边的一道风:“我想出去透透气,可以吗?”
安良作为医生的职业本能让他立刻想要反驳秦淮,但是等他看见秦淮脸上的神色之后,拒绝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吞吐半日都说不出口。
秦淮的脸上是罕见的祈求和示弱的神色。
他的五官和气质都太过冷硬,有着不会对人低头的少年人的强势感。如今露出这样的神色便看上去格外让人心软。安良的话到嘴边绕了个弯,无可奈何道:“你等我一会,我去问一下值班医生。他要是说可以,我就带你去楼下转转。”
秦淮闻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如新月:“好。”
安良一边暗骂自己立场不坚定一边踢踢踏踏地走出病房去找值班医生了,只留下秦淮在他身后笑意越来越深。
他很少有这样高兴的时候,无论安良带回来的消息是什么,秦淮都觉得高兴。
值班医生倒是没有拒绝秦淮的提议,他伸头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对安良道:“让病人多穿一点,别超过十五分钟就行。他这个情况,身体允许的话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问题不大。”
安良本来还指望值班医生会断然拒绝然后自己也好心安理得地拒绝秦淮的提议,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同行这么悬壶济世慈悲为怀,只能骂骂咧咧踢踢踏踏地走回病房对秦淮道:“可以出去,但是只许出去十分钟,行不行?”
秦淮支起身子就要下床:“好!”
安良一看见他自己要下床,身体比嘴快地就冲过去扶他:“这个时候逞什么强?过来搭着我。”
他一搂住秦淮的身体,就觉得自己摸到了这人背上的骨头。安良心中一酸,从旁边的衣帽架上扯下来一条围巾,兜头盖脸地把秦淮罩住了:“不许出去吹风受冻,我再去护士站给你要一个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