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是他不行。
宋平的这半生都活的隐忍而克制,到头来把自己克制成了一尊不会说话的石佛。面对着周之俊,狂喜和难以置信夺去了这人的语言功能,让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一直不说话,周之俊脸上的神色便再清楚不过地慌乱了起来。他抽回了自己的手,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对不起班长,我不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
周之俊慌不择路地就要转身走回客厅里去,走回卧室里去,走回随便什么地方去。他觉得自己愚蠢极了也可笑极了,居然当真以为会有一个人等着自己二十年。宋平对他的好也许只是性格使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可是周之俊连转身都没有机会,他被宋平一把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这是他在清醒的时候,和宋平的
第一个拥抱。周之俊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从前的许多个日日夜夜中,他主动或者被迫的酒醉后,宋平曾经像偷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小心翼翼地拥抱过他。
此时的宋平将周之俊死死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用的力气之大让周之俊连挣脱都绝无可能。他的声音抖着,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克制,说出来的话却惊心动魄:“之俊,我就是那个意思。”
二十年的光阴似箭,在他们眼前浮光掠影般倏然而过。从云南到北京,从北京到重庆,这条横贯中国南北的线是他们这二十年肝胆相照情深意重的剪影。
那一年来自南方的周之俊从云南浮游而上,在中国的北方遇到了他一生厮守的战友与爱人。
少年人长至中年,这二十年间的辛酸苦楚为他们镀了金加了冕。命运赐予的一双人,在这浩然如烟的人世间始终不曾离开对方。
周之俊转过了身去,将宋平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当别人的保护者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眼前的这个人不止是他的班长,是他的朋友,更是他的保护者。
他们都已经过了少年人的好时候了,浓烈而外放的感情在中年人身上显得格格不入。宋平抱着周之俊许久后终于察觉出了自己这个姿势的暧昧,他擦了擦眼角就要松开自己的怀抱:“之俊…”
可是怀里的周之俊却更用力地将宋平拉向了自己。他附在宋平耳边轻声道:“班长,再给我抱一会儿吧,你欠了我二十年的时间呢。”
还没等宋平回答他,周之俊就轻轻地笑了:“还好,我们还有后面的几个二十年。”
窗外的月是天上的月,可是眼前的人是心上的人。
秦淮是在两周之后才出院的。按理说他住上一个礼拜的院就差不多了,可是安良的职业病犯起来简直谨慎得吓死人,主治医师一句“目前只能算基本排除假愈期的可能”就让这人逼着秦淮又多住了三天的院。
秦淮敢怒不敢言,实在不敢告诉安良自己在医院里住的整个人骨头都快断了。留置针打得太久了,让他连胳膊都不会弯了。可是就算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反驳安良。
安良目前对他的态度非常明确:别的事情我可以因为你是个还在生病的小可怜儿来依着你,但是这件事情你就得听我的。
所以秦淮一直在医院里住到地老天荒感觉自己都能长蘑菇了,才等来了主治医师的出院通知书。
宋平和周之俊过来替他收拾东西,这人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周之俊差点给他把整个家都搬来了。看着宋平往车上拉空气净化器和加湿器,安良站在一边笑道:“周哥,你们这也太夸张了。”
他想说医院的单间病房完全有恒温恒湿的条件,哪里用得上这些笨重的电器呢?
周之俊点了一根烟也跟着笑:“我也说不用,小淮还是个男孩子呢,但是宋平就非得惯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淮是他的幺儿。”
他亲昵地在秦淮肩膀上拍了一把,将秦淮推到了车旁:“上车,我们送你回家。你下个礼拜再去店里吧,这个周末就先休息。”
安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倒是秦淮先开了口:“师父,我想先去看看我爸。”
接着他看着安良,语气里全是祈求:“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周之俊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沉沉地看着他们。
安良有些犹豫,他的
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拒绝。他现在无论是身份还是状态,其实都不适合去秦石明的坟墓上祭拜:他不知道自己作为安志平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去祭拜秦淮的父亲。
可是秦淮眼中的祈求落在了安良的眼里,让他的心立刻就跟着软了,鬼使神差地道:“好。”
秦淮得了他的一句回答,便露出了一点微笑,宋平正好替他拉开了车门让这人上了车。倒是周之俊将烟头熄灭了,语气里还是沉沉的,听起来却不那么有压迫感:“谢谢安医生。”
安良摇了摇头:“应该的。”
他身为人子,的确是应该去向秦淮的父亲请罪的。不是祭拜,而是请罪。
大约是遵循着秦淮的意思,秦石明的骨灰被葬在了重庆市郊的另一处新修的公墓里。
这座公墓大约是刚修好不久,里面的住户零零星星的。宋平应该是托了关系,从买墓地到下葬才能这么快。
秦石明被葬在了这座墓园的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