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连秦淮自己也是刚刚意识到,他已经根本不在乎自己在这件事中看起来是多么的可疑了。若是说的难听一点,此刻的行为简直就是称得上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
可是秦淮已经不在乎这一切了,他个人的情绪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地步,眼中只有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他像是穷途末路者找寻方向一般,眼神片刻也不敢从安良的脸上移开。看见这人要缓慢地从床上站起来,就着急忙慌地伸手去拉他:“安良…”
安良的语气还是平静的,眼眶却已经红了。他站起来之后在原地微微摇晃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似的:“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秦淮的这一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安良和他不一样,安良的生活一直以来都算得上是顺风顺水的,除却秦淮给他造成的伤害之外,他几乎没有在这个世界里受过什么委屈。然而秦淮的生活经验足以让他意识到,安志平自杀这件事会对安良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他生前是安良他们医院的院长,无论安良是否知道,他的工作上都有自己的父亲作为庇护伞。如今安志平一死,首当其冲的就是安良的事业。
更别提亲生父亲自杀这件事对于寻常人来说会造成多大的心理冲击。
安良此刻什么也不说,这让秦淮的心里慌得不成样子。
“我现在回去…回去看看我妈…我衣服呢…”安良失魂落魄地在床边转了几圈,手足无措的像是不知道要先干什么才好。
秦淮觉得自己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他默不作声地伸手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外套递给安良,温声道:“春天风很大,你穿我的风衣吧。”
安良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风衣的时候神色还是平静的,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可是当秦淮将那件黑色风衣递到他手中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无法克制地蹲下了身。
好像那件风衣有千钧重。
秦淮见他蹲了下来,慌忙就要去搂安良的肩膀:“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话还没说完秦淮就沉默了,他手心下安良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安良将脸埋在了秦淮的风衣里,无声而剧烈地哭了出来。
“良良的父母家就在前面,你跟我一起上去吗?”陈奇将车停在了路边,侧过头问副驾驶的周文也。
“那肯定要和你一起上去的。”周文也解开安全带,准备起身下车。
陈奇却坐着没动,他揉着自己的手腕,没有抬眼看周文也:“安叔叔那个样子走的…你家里人会不会希望你避个嫌?”
周文也家中的人也是在交通局工作了许多年的老领导,这些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千丝万缕纠缠不清,人走茶凉只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陈奇不愿意让周文也掺合进来,大约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的缘故。
“心眼儿还挺多的。”周文也皱着眉头笑了一下,绕到陈奇的驾驶座那边去:“下来吧。”
陈奇开了车门,正想问问这人怎么有路不走非得绕到自己这里来挡着自己下车的路,就看见周文也背对着他却伸出了一只手:“还不走吗?”
陈奇抿了抿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文也的背影,在他第二声催促之前就伸手过去紧紧地握住了面前人的手。
安良曾经和他说过一句话,当时的陈奇尚且觉得不以为然,到了这种生离死别剧变的时候才又想起了安良的那句话:见过的爱太少了,多一点都是好的。
他说的其实没有错。
陈奇跟周文也站在安良父母家的门前敲了半天门才有人出来开门,却不是安老太太,而是他们家的住家阿姨。
新的住家阿姨没有见过陈奇和周文也,警惕道:“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陈奇还没来得及说话自报身份,就看见安老太太从住家阿姨的身后走了出来。她大约是许久没有睡过完整的觉,眼中的红血丝都连成了触目惊心的一片。
看见面前的人是陈奇和周文也,安老太太挤出了一个惨不忍睹的笑容:“好孩子,进来吧…”
她带着一点期待的眼神朝陈奇和周文也身后看,似乎想看看还有谁也跟着一起来了。可是没有看见她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安老太太的神情立刻更加低落了下去。
是一种让人看着心酸的希望落空的神情。
陈奇知道安老太太想要见到的人是谁,只能帮衬着打圆场:“良良刚刚出院…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跟文也就先过来了…”
他被周文也从背后轻轻捣了一下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看见面前安老太太的脸色豁然变了:“良良住院了?”
安良蹲在地上许久,久到他觉得时间都好像在这一瞬间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停止了似的。胳膊中秦淮的风衣像是天然的一道屏障,将他和这个世界隔绝了开来。
在发展心理学中,熟悉的人身上的气味会是无形的一道保护墙,让我们在巨大而不可控制的动荡面前抓住仅存的一些熟悉感,从而像是水流湍急处的一条绳索,缓慢地将我们拉回到安全区去。
他手上的这件风衣,也许此刻就是汹涌暗河中的那条绳索。
安良不知道自己蹲在这里有多久,但是他却清晰地感知到了秦淮蹲在他的身边一直没有动过,手上还轻轻拍着安良的后背。他体贴地什么话也没说,似乎只是想陪着安良而已。哪怕安良想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身边的这个人也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