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正值盛暑,凤仪宫四周密集的树林中,蝉鸣嘶叫,就似歇斯底里一般分外刺耳。每到这个季节,宫人们都会在四周捕蝉,以免这样的噪声叨扰了深宫的贵主们休息。慕容娇娇一夜未眠,又经历了早朝诸多纷乱复杂,所以在书站了许久之后,终于撑不住,在李嬷嬷的搀扶下入了寝宫休息。
第一次,慕容娇娇觉得自己累的心力交瘁,在褪下那沉重的鸾红凤袍之时,娇小的身躯依旧似卸下了不能承受之重那般。十二扇琉璃屏风环绕,一桶温水的水被抬进,慕容娇娇将自己沉浸在温水舒缓的水中,闭眸休息。
李嬷嬷等人关严了窗子,放下重重碧影纱所制的幔帐,遮掩了窗外强烈刺目的阳光,顿时,整个寝室幽暗如黄昏一般柔和。大殿中央,雕着螭龙的水晶双耳香炉被抬进,静嬷嬷小心的在香料盒中舀出两勺合欢香放进去,又捏起宫人捧来的牡丹花瓣撒在上面,随后盖上琉璃盖,又在螭龙的嘴上涂抹了些许上等槐树蜂蜜。顿时,那螭龙口中吞吐出来的袅袅烟雾之中,你满着淡淡的清甜香气,闻着令人全身绵软。
李嬷嬷在浴桶中散了些许牡丹和百合花瓣,她轻声说道:“皇后娘娘,安太医吩咐奴婢,说娘娘忙了一夜,累了,需先休息片刻,这牡丹和百合能够静心养神,可使人多眠少梦,所以奴婢便去御花园采撷了一些回来供娘娘沐浴”
慕容娇娇瞌目不语,温暖的水纾解了她一夜的沉重和早朝的紧张,此刻的她,就如同贪睡的孩儿一般不愿意睁开双眼,甚至就想环抱着这温暖的水沉沉睡去。但是,她终究不能这般任性,最终还是在李嬷嬷的几次呼唤之下,起身,披了寝袍,上了床榻入睡。
静嬷嬷格外细心,虽然寝殿内已没有多少亮光,不觉闷热,但她还是用鎏金的盆子捧来碎冰放在殿中,又在慕容娇娇的身上盖了一条薄毯后,众人才匆匆悄然的退出。
床榻上,芙蓉幔帐垂落,柔柔软软的围起了一片天地,慕容娇娇躺在其中,双目微微睁开,在看到这片嫣粉的世界时,突然没来由的觉得舒适安心,她缓缓的闭上双眸,沉沉睡去……
凤仪宫的书房内,南宫辰轩的青墨色身影站在窗前,那背影与慕容娇娇几乎相差无几。大殿内,空荡荡的一片,但却还残留着慕容娇娇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她曾经站过的地方,滚落着如冬日雪花一般的铃兰,有些,已经被踩烂了,金丝线无声的躺在地上,打结处不曾有破损,却是中间被硬生生的扯断。
南宫辰轩慢慢的蹲下身子,抬手触摸着地上的花瓣,捻起那根还串着半串铃兰的金丝线,目光深沉的凝视着,铃兰花的阵阵幽香扑鼻而来,隐约中还带着某种奇异而熟悉的气息,仿佛人就在眼前。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已经睡下了”书房外,李嬷嬷匆匆进来禀报,在见得太子蹲在地上看那些散落的铃兰时,微微一怔,略显老态的脸上顿时有些紧张,但她随即低垂着头,慢慢的退了出去。珠翠淅沥,幔帐微摇,隐约间,她似乎看到了太子将铃兰花举起,捧在手中久久凝视,而那蹲着的姿势僵硬了许久,都不曾移动……
……。
灵虚宫中,冷清戚戚,那些原本叩拜在宫殿内的嫔妃全部都离开了,而代替跪在这里的是皇帝膝下的几个皇子。慧德妃、静淑妃、韩昭仪、武昭容以及庞美人的皇子都在一起,年纪相差悬殊,高矮不一,个头最小的也只比南宫辰轩年长两岁而已。
皇子们除了贤贵妃的三殿下南宫辰宇较为懂事之时,就属慧德德妃的四皇子南宫辰诞最为年长,但是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却在慧德妃的竭力保护下,如同福亲王南宫辰宇一样懵懂青涩,不知人事,与几个弟弟一同跪拜在地上的时候,不时抚摸着自己的膝盖,圆圆的脸上露出难受和委屈的表情。
刘公公看着这些皇子,不由得微微叹息,慧德妃心机颇重,她见皇后言行厉色,不容许任何嫔妃入寝殿见皇帝,而之前有几个想冲进去向皇帝求旨意的嫔妃也都被拖了出去,绑在刑凳上几乎打折双腿,所以她便笼络其他有子嗣的嫔妃,想借皇子之名,求见帝王。只是,可怜了这些还什么都不懂的皇子,这般闷热的暑天,就着厚实的戎装跪在冰冷的大殿上都快几个时辰了。
南宫辰诞实在有些跪不住了,他一双小眼瞥了几下刘公公,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欲哭的沙哑,道:“刘公公,我腿疼,我不要再跪了……。”,而他这一说话,其他的皇子也都跟着哀求起来,可没有一个人敢起身,因为他们的母后临走之时曾严厉警告他们,必须跪到能入殿见到父皇为止。
刘公公无奈的摇头,他叹息道:“诸位殿下,不是老奴不让你们起来,而是几位娘娘不让你们起来,若是你们觉得难受,就回去吧,反正此时皇上还没醒,您们跪着也没有用。”
南宫辰宇听闻是自己母后的意思,立刻低垂下了脑袋,不敢再说话,但其他的皇子却突然哭闹起来,要回宫去。
刘公公并不心疼这些皇子,但却也唯恐出什么状况,便吩咐人赶紧前往凤仪宫禀报皇后。
凤仪宫中,慕容娇娇已经睡醒了,她更上艳红色的赤金团凤长袍,烟霞色的百褶曳地长裙,却不同于今日早晨那般华贵,发髻是用六枚凤凰碧眼金簪绾起望仙髻,一抹闪烁着金光的流苏从环过光洁的额头,眉心落着一枚翠色水滴,整个人看起来威严而庄肃。
慕容娇娇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戌时了,窗外的阳光变成了夕阳,烧红了半边天空的云彩,异常绚丽。她踏出寝殿,站在书房中眺望着天色,万里晴空,红云似火,如同这整个天都要燃烧起来一般。
“皇后娘娘,灵虚宫的刘公公派人过来求见皇后娘娘”李嬷嬷侍奉慕容娇娇用膳,在看到静嬷嬷站在书房门口略有所示之时,忙小声禀报。
慕容娇娇今日吃得极少,大多饭菜几乎都没有动,她放下筷子,端起一旁的茶碗噙了一口茶,抬手示意撤下饭菜,让那小太监进来。
李嬷嬷立刻收拾了东西,不多时,外面匆匆进来一名年纪不大的小太监,一入书房就叩拜在地,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慕容娇娇慢慢的放下茶碗,带着金护甲的手扶在贵妃椅的赤金雕凤扫尾的扶臂上,抬眸看了一眼那名看起来还算机灵的小太监,淡然开口:“起来吧,灵虚宫发生了事?”
那小太监起身谢恩,却十分稳重的道:“回禀皇后娘娘,刘公公让奴才来告知娘娘,灵虚宫跪着的嫔妃已经全部回各自寝宫休息了,但是慧德妃、静淑妃和韩昭仪等诸位娘娘却将自己的皇子全部聚到了灵虚宫中,在皇上的寝殿门口跪着,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现在那些皇子都禁不住这般苦楚,在灵虚宫中哭闹着要回去呢。”
“这是慧德妃的主意?”慕容娇娇眉心微挑,目光清冷的凝视着窗外斜照在自己身上的斑驳赤红,玉手轻拂了一下自己的长裙,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是”小太监低声说道。
慕容娇娇红唇凝起一抹冷笑,她早就料到了慧德妃不会那么甘愿的受制于她,在灵虚宫中,她第一个站出来说要见皇帝,但却不敢强硬着来,而后在她处置了那名惊扰圣驾,大呼小叫的美人之后,她便已知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所以便在离开之后,立刻笼络静淑妃等人将自己的皇子全部送到灵虚宫中跪着,因为她以为,她慕容娇娇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残害皇嗣,更不能委屈了皇嗣。
白皙的玉手轻弹着几乎透明的指甲,慕容娇娇微微敛睫,眼底一片清冷。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论是自己愿意的,还是被南宫辰轩一步一步的设计逼迫,注定的,都不能再回头了。只是现在,纳兰鸿飞踉跄入狱,皇太后禁足长乐宫,太子妃全族遭贬,这些事情的动静太大了,必然还会引起诸多麻烦,所以她不能掉以轻心。
而眼下,最关键的并不是解决慧德妃这帮人,而是如何从潇将军父子的手中名正言顺的收回兵权,现在已经是夏日里了,相信正在前往边塞途中的福亲王身子也该虚弱病重了。
慕容娇娇眼底幽沉,冷的似如千年的寒冰,她抬首缓缓的道:“既然是慧德妃的意思,那就让他们跪着吧,如果他们实在闹得厉害,就让刘公公派人这件事情散布后宫,说皇子们哭闹惊扰了皇上安养。”
小太监愣了一下,他微微有些诧异,但随之眼底浮现了几分敬佩,传闻中皇后娘娘智谋无双,聪慧美貌,果然一点都不假,这件事如此棘手,连刘公公都踌躇无法,但皇后一句话却就可以迎刃而解,于是他立刻叩首道:“奴才遵旨,奴才告退”,说罢,他匆匆的退下了。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铃兰花……”李嬷嬷捧着托盘走进来,恭敬的小声说道。
慕容娇娇眼底陡然一沉,随之闭上双目,道:“本宫不需要,拿出去。”
李嬷嬷一怔,随之吓得叩跪在地,俯首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特别吩咐,让老奴必须为娘娘串好带上,否则就要将凤仪宫所有宫人全部拖去暴室受刑,老奴一心为娘娘,死不足惜,但还望娘娘在这节骨眼上莫要动怒。”
慕容娇娇一惊,凌厉的眸光瞬间扫向李嬷嬷,声音陡寒:“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已派了身边的随从小太监在外面候着了,若娘娘不同意,就让侍卫将凤仪宫所有的宫人全部换新,且说,不能伺候好娘娘的人,就不必留下”李嬷嬷声音微抖的说道,显得十分惊惶。
慕容娇娇蓦地起身,目光冷沉的喝道:“放肆,给本宫将这个目无尊上的太监拉下去。”
李嬷嬷惊住了,而守在外殿的静嬷嬷也一颤,随之也跟随着跑进来,都跪在了慕容娇娇的面前,李嬷嬷放下乌木托盘,上前道:“皇后娘娘息怒,娘娘不能因小失大啊,太子殿下对娘娘的一片心意,娘娘若不接受,今时今日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娘娘谨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