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显然也知道,太晚了,我的米早在锅里了。
海伦清扫的时候,总是看见我坐在计算机前专注地工作,桌上摊开来一摞又一摞的纸张书本。当我停下工作,到厨房里去做吃的,她就留了眼角余光瞄着我。我正要把一袋生米倒到垃圾桶里,被她截住。
&ldo;放太久,里头有小虫了。&rdo;我指给她看。看不见,于是我舀出一碗米,放进水里,褐色的小虫就浮到水面上来,历历在目。
&ldo;这种虫,&rdo;海伦把米接过去,&ldo;没关系的,洗一洗,虫全部就浮上来,倒掉它,米还是好的。我们从小就是这么教的。&rdo;
我站在一旁看她淘米。她边做边问:&ldo;你──没学过啊?&rdo;
我大概像个小学生似的站在那里回答:&ldo;没……没学过。&rdo;
米洗好了,她又回头去摘下一个特别肥大的蒜头,塞进米袋里。微笑着
&ldo;这样,虫就不来了。&rdo;
&ldo;好聪明。&rdo;
&ldo;你……没学过?&rdo;
嗯,没有,没学过。
从香港仔买回来的水仙球根,像个拳头那么大,外面包着一层又一层难看的黑褐色外皮,但是里头露出婴儿小腿一样的晶白肉色,姿态动人。我把球根放进蓄满了清水的白瓷盆里,自己觉得得意。
海伦来了。她先劈里啪啦横冲直撞地打扫,我的眼睛不离开计算机,但是人站起来以便她的吸尘器管子可以伸到桌下。一阵齐天大圣式的翻天覆地之后,安静下来,她看到那盆水仙,轻轻说,&ldo;你们不把水仙外面那层拿掉?&rdo;
她把整盆水仙带到厨房,拿起小刀,开始一层一层剥除球根外面那难看的外皮。我放下计算机,站到她旁边看。她说:&ldo;你……没学过?&rdo;
事实上的情况发展是,只要海伦在,我连煎个荷包蛋都有点心虚了。
星夜
2009年09月24日15:02
他把好几幅画在地上摊开。小店原本就挤,三张画铺在地上,我们就不能转身,一转身就要踩到画布上了。&ldo;这一幅,&rdo;我指着凡&iddot;高的《星夜》。他说:&ldo;一百块。&rdo;我说:&ldo;六十块。&rdo;他做出夸张的痛苦的表情,指着地上的《星夜》说,&ldo;你看看你看看,画得多么好,画得多么像,就是颜料钱也不止六十块呀小姐。&rdo;我说,&ldo;那好,我们再逛逛。&rdo;他一把拉住,说,&ldo;算了算了,就六十块吧。&rdo;
油彩很浓,他用一张薄薄的塑料膜覆盖在画面上,再把画小心地卷起来。
我走出小店,踏入画家村的街,一整条街都卖画,颜色缤纷,琳琅满目,气氛像成衣市集,只是挂得满坑满谷的不是衣服,是画。据说是一个奇人在这深圳的边缘荒村专门模仿凡&iddot;高的画,画得多,画得像,以至于国际媒体都纷纷来采访这中国深圳的&ldo;凡&iddot;高&rdo;。没几年,荒村已经变成画家一条街。凡&iddot;高的画,人人能画,从这里批发到香港的小摊上,和开衩的旗袍、绣着五彩金龙的衬衫、缎料的面纸盒等等&ldo;中国风味&rdo;礼品混在一起,卖给观光客。
回到家,我把《星夜》摊开,仔细端详。从色彩和结构来说,仿得还真像,该有的笔触,显然一笔都不少。如果──我将窗户打开,让海风吹进来,因为画的油彩气味还呛鼻──如果,用科学的方法鉴定,仿画的人功夫确实好到完全逼真,好到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绽来,我是否能被这幅《星夜》感动呢?
爱上《星夜》,是有过程的。住在大海旁每天看日落月出,就发现有一颗星,总是在黄昏时就早早出场,那样大,那样亮,那样低,使我疑惑它是不是渔船顶上的一枚警示灯?是不是一架飞机停在空中探测气候的动向?是不是隐藏在山头里只有云破时才看得见的一盏隐士读书的火?那颗星,低到你觉得海面上的船桅一不小心就会钩到它。
太阳沉下去,月亮起来时,星还在那里,依傍着月亮。不管那月亮如何地艳色浓稠,这颗星还是堂堂正正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