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峰不屑再讲下去。死亡,对于一个革命者,是多么无用的威胁。他神色自若地蹒跚地移动脚步,拖着锈蚀的铁镣,不再回顾鹄立两旁的特务,径自跨向石阶,向敞开的地窖铁门走去。他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忽然回过头来,面对跟随在后的特务匪徒,朗声命令道:&ldo;走!前面带路。&rdo;
正文第二十九章
夜深了。歌乐山上的狂风,一阵紧一阵地呼啸着,飞卷落叶,寒冷彻骨。签子门外半明半暗的狱灯,在咆哮的狂风中不住地摇晃。
余新江守在牢门口,神色上透露出内心的焦急不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高墙外边。特务办公室里刚刚添上了大灯泡,成群的魔鬼、幽灵样的黑影,在刺目的灯光下晃动。
自从失去了和地下党的联系,渣滓洞的人们,无法知道外边的情况,也不知道人民解放军进抵何处。外援断绝了,他们只能依靠自力更生的决心投入战斗。孤军奋战的艰苦局面带来了重重困难。
决斗的时刻,愈来愈近。今晚,从敌人慌乱的行动中,使人感到时机分外紧迫。楼七室除了余新江和几个学生监视着牢门,其余的人都沉默不言,暗自准备着随时接受行动的命令。
呼‐‐呼‐‐
一阵狂风卷过,寒气阵阵袭来,崛立在签子门边的余新江浑身发冷,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屋瓦上响起了哗哗哗的声音,击打在人的心上。是暴雨?这声音比暴雨更响,更加嘈杂,更加猛烈。&ldo;冰雹!&rdo;余新江听见有人悄声喊着。他也侧耳细听那屋瓦上的响声,在沉静的寒气里,在劈打屋顶的冰雹急响中,忽然听出一种隆隆的轰鸣。这声音夹杂在冰雹之中,时大时小。余新江渐渐想起,刚才在冰雹之前的狂风呼啸中,似乎也曾听到这种响声,只是不如现在这样清晰,这样接近;因为他专注地观察敌人,所以未曾引起注意。这隆隆的轰鸣,是风雪中的雷声么?余新江暗自猜想着:在这隆冬季节,不该出现雷鸣啊!难道是敌人在爆破工厂,毁灭山城了么?忽然,余新江冰冷的脸上,露出狂喜,他的手心激动得冒出了汗水。他突然一转身,面对着全室的人,眼里不可抑制地涌出滚烫的泪水。
&ldo;听!炮声,解放军的炮声!&rdo;
似乎证明他估计的正确,耳边又传来一阵春雷般的响声。这声音,这人民翻身的声音,他们已经期待了多少个白天和晚上,当它突然出现的时候,怎不引起强烈的反应。几天以前,和地下党还有联系的时候,他们知道人民解放军已经入川,可是谁能想到,胜利的炮声,今夜就传入耳鼓。
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从每个人心中升起,立刻汇成了巨大的力量的洪流。
&ldo;解放军来了!&rdo;
&ldo;老大哥,我们立刻动手!&rdo;
&ldo;同志们!&rdo;老大哥的声音,比众人还要激动。春雷般的炮声,带来了强大的力量和支援。他从屋角站起来,走到牢房中央:&ldo;同志们,立即作好准备。&rdo;
这时,一张纸条,正从楼下一室由楼板缝隙传递到楼上,又急促地沿着每间牢房的墙孔传到楼七室来。老大哥从余新江手里接到纸条,看了一下:&ldo;敌人可能在半夜以后,开始大屠杀。我们建议……&rdo;
余新江目光炯炯地站在旁边,嘴唇微微一动:&ldo;动手?&rdo;老大哥在微明的光线下,抬起头来,轻声说道:&ldo;慢一点,选择最好的时机动手。这个时机,敌人会告诉我们。&rdo;旁边,丁长发的声音,深思熟虑地补充道:&ldo;一听见枪声,白公馆会知道我们已经开始行动。&rdo;
余新江感到一种清楚明确的默契,解放军、地下党、渣滓洞和白公馆,心和心紧紧相连,这种联系,任何力量也不能使它中断。
传来一阵竹梆声,接着又出现了引擎的噪音,远处,一部吉普车飞驶而来,在山垭口出现了车头上的灯光。不久,守在门边的小宁,突然喊了一声:&ldo;探照灯!&rdo;
雪亮的探照灯光,照射着牢房外的地坝,在光亮中,一个特务匆匆忙忙地出现了。
&ldo;各位先生请注意,我有好消息奉告。最好的消息!&rdo;地坝中意外地传来猩猩的声音,他满脸堆笑,提高了嗓音讲话。&ldo;听听他说些啥子?&rdo;丁长发走到门边,摸着霍以常的光头,让他安静下来。
猩猩对着间间牢房点头哈腰。
&ldo;刚才接到二处的命令。转告大家一个最最圆满的好消息!西南长官公署已经接受了解放军的全部条件,和平解放重庆和西南!十分钟以前,长官公署已下令停火。二处根据命令,决定对诸位妥加保护,绝对保证安全。两小时内,有专车接送诸位到解放军司令部……&rdo;
&ldo;和平解放?&rdo;小宁欣喜而又诧异地问着丁长发。&ldo;恭喜大家,恭喜!&rdo;猩猩万分诚恳而又惭愧地说:&ldo;过去,兄弟职责所在,难免发生误会。今天实现和平,兄弟也得以减轻罪责,内心万分高兴!&rdo;猩猩连连鞠躬之后,向前走了两步,微微举起双手。&ldo;请大家马上收拾行李,长官公署即将派代表前来迎接。&rdo;
小宁和霍以常,听了这种喜出望外的消息,一把抓住丁长发的手。丁长发却笑嘻嘻地对着猩猩喊道:&ldo;你们来把铁锁开了嘛!&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