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子的叠顶上藻井花纹剥落,一片残漆被微风吹得摇摇晃晃,最后飘飘落下来,盖住了画中人的半个面孔,把他平白变成蒙面大侠。
林玉婵心跳加速,调整一下表情,指着画像底下的“悬赏”两个字,明知故问:“是……通缉犯?”
衙役眯着眼,一副“早就看穿你”的样子。
“怎么,连你自己未婚夫苏敏官都不认识了?你知道跟官老爷撒谎是什么罪过吗?”
林玉婵不言语。看来那日海幢寺激战,苏敏官还是被官兵认出了形貌,并且和档案里那个被“误抓”的倒霉蛋对上了号。
她躲在海关的这一日一夜,他正在被全城通缉。像这样的衙役不知派出了多少,一个街巷一个街巷的寻访。
这么说,还没被抓到……或者,没活下来。
衙役轻蔑地看着她,连连冷笑:“知不知道你男人是干什么的?跟我走一趟!”
林玉婵脑筋急转,叫道:“我男人死了!”
衙役怒喝一声:“当我痴傻吗?你说他死就死了?我还说他就藏在这附近呢!快招!现在不说,老爷们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
几个海关职员已经注意到这里,纷纷投来疑问的目光。
一个大嘴巴老兄喊她:“小寡妇,你在跟谁说话呢?”
衙役:“……”
脸有点疼。
林玉婵恨不得给那大哥一个熊抱,脸上还得悲悲戚戚的,回道:“我……我就来。”
那衙役一脸难以置信,又追上几个海关职员问了一圈,得到的答案一致:苏林氏,寡妇。有海关入职合约为证。
如要提档调查,需要找船上某个洋人助理登记。
衙役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按照大清律,重案犯的亲友得连坐,他还是得把这小寡妇抓回去审。
但洋大人出行声势浩大,码头上一半都是洋面孔,拄着手杖、戴着礼帽,那精气神十足,把旁边那些低头含胸的中国戍卒衬得格外渺小孱弱,好似发育不良的少年。
那衙役心里不由得怯了,咬着烟卷,拎着通缉令站了一好会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当初“受贿赎人”这事也没记录,这“小寡妇”别人也没见过,苏敏官在供状上早就说了无亲无故,他又何必节外生枝,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一个小女子,能打出什么水花,能怎么“谋逆”?又不是戏文里那些妖妃!
衙役打定主意,一百八十度丝滑顺拐,假装没看见这洋火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