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决定了要一道回宫,但现下天色已晚,遂计划明日一早再出发。
云缨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拢共就一个小包袱,包袱里装着浸过水的璎珞圈和玉牌,碎银已经所剩无几。
翌日清晨,丝丝缕缕的曙光穿透过浅淡的云层,和着连绵细雨,悠悠然往下坠。
悠长空灵的梆子声响彻道观,仿佛击碎了斜檐上的积水,漾开一小圈涟漪,啪嗒滴落到檐下俏生生立着的小姑娘身上。
额上蓦然一片冰凉,云缨后知后觉地躲了一下,伸手抚着额头,对着眼前仙气飘飘的住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住持轻抚髯须,视线缓缓移到斋堂方向,示意她看。
云缨跟随他的目光望过去,触及到斋堂那破破烂烂的门扉时,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别看青阳观是香火最盛的道观,但由于时常接济一些穷苦人家,观里如今上上下下拢共也凑不出几两银子,加之还要修缮供奉的殿宇,这斋堂便腾不出多余的银子来了,遂外表瞧着破旧不堪,要是在里边坐一会儿出来,藏青大褂上还会落一层薄灰。
云缨第一次从斋堂出来,看见身边各个师兄们习以为常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便在心里暗暗打算日后一定要好好赚银子,来报答救命恩人。
因而此时对上住持深远的目光,云缨忽觉任重道远,幼鹿般清透的杏眼眨了眨,满脸认真地说:“我会好好努力的!”
住持看着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样子,苍老眼尾都笑得浮起纹路,霎时毁了那份端着的仙姿道骨。
“那光复斋堂的大任便交由于你。”他语气亦很是认真地附和着小姑娘,只是脸上笑眯眯的。
云缨初次见他这般时,还会呆楞愣的极惊讶,如今却是早已习惯,只觉青阳观的道士们都是面上清冷端然,私下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但又多了几分鲜活乐趣。
她又侧眸去看老旧斋堂,感觉小肩膀上都沉了几分,正欲收回视线时,忽见那掉漆壁面上,挂着一副白底黑字的小牌子。
力透纸背,矫若惊龙,行云流水地提着两个字。
不痴。
霎时间,仿佛心神都被这两个字吸走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里,心底沉压埋藏的杂绪似乎在随之逐渐消散,缓缓拨云见日。
待回过神时,云缨重新看向眼前的住持,杏眼不知何时已漾起水光。
这副字以往是没有的,一看就是新挂上去的。
她抿了抿唇正欲道谢,就被打断。
“去吧,太后娘娘该久等了。”
住持笑看着她,沧桑额上泛着皱纹,眼神却清明。没了那层神圣的仙人之姿,他就宛如一个慈爱的普通长辈。
想到太后,云缨也不便再耽搁,但在走前,仍是认真地向住持行了一个道教礼。
影影绰绰的晨雾似乎在逐渐隐去,天际边朝霞晕染开来,画卷般铺满穹宇。
……
华顶宝盖四辔马车沿着街巷缓缓向皇宫行去,矫壮骏马撞碎了空中晶莹雨水,宛如流光溢彩的琉璃一般溅落。
一路上太后与云缨温声谈笑着,分毫不端架子,到皇宫后,她还怕这小姑娘会心生胆怯,却见云缨只是好奇地打量一番,嫩生生的小脸上并未流露出或畏惧或惊艳之色,只一派镇静。
这不免让太后有些好奇她的过往,但并未发问,转而派宫人去重新布置侧殿,作为云缨日后的居所,同时给远在齐国的云柬传了消息,命他立即快马加鞭赶回大昭。
春雨如丝,淅淅沥沥下了一月之久。
慈宁宫侧殿。
轩窗半开,云缨百无聊赖地靠在软榻上,粉腮鼓鼓的,一边吃着糖蒸酥酪,一边望着外边蒙蒙雨天发呆。
她已经在大昭皇宫住了一个月了,也曾旁敲侧击,但太后却依然没告诉她为何要带她回宫,仿佛真的就只因合她眼缘。
这段日子她与太后娘娘相处得还不错,娘娘待她很是温柔,不知是何故,似乎极喜爱她,云缨便想着,找机会与娘娘说说她家人一事。
今晨娘娘早早便起身了,听说是有个什么重要的宫宴,因而午间就只她一人用膳。
然而不想没等到膳食,竟是等来太后身边的嬷嬷,说娘娘要她去筵席上。
云缨闻言迷茫地睁圆杏眼,在鱼贯而入的宫婢们服侍下,极快地整理好了仪容,心底却升起疑惑。
大昭的宫宴,她去作甚?
保和殿。
今日设宴不为别的,只因齐国国君突然到访,但对外只称是家宴,故而席上都是天家人。
历代皇帝大多惜命,除了御驾亲征,甚少会出现在别国,但偏偏这齐国国君就来了,且面目淡然,无丝毫情绪起伏,仿佛不知自己只身在别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