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爱儿没被这个廉价中还带着点侮辱性质的笑话逗乐,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王邈。
王邈的愈合能力远远超过自己,既然这人已将昨天的事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自己再闹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逢场作戏,都是戏子而已。她努力想笑起来,扯了扯嘴角,觉得笑得很难看,索性转过头一门心思地去看碧波浩淼渺的西子湖。
到了饭点,王邈突发奇想要串巷子找老杭城的小吃。宋爱儿也馋,于是两人背个包上了岸就在杭城的大街小巷串开了。宋爱儿只记得母亲烧得一手西湖醋鱼,还会做藕粉桂花糖糕,嘴里喃喃着那几个字,不知不觉就念出了声音。
王邈听在耳里,却听得不甚清楚,微微歪过头:“藕什么?”
宋爱儿却不说了。两人最后终于找了一家门面很小的店铺坐定,店铺小小,打扫得却很干净。八月天里,中午热得厉害,王邈和她刚坐定,就见老板娘按掉风扇开了空调。冷气一时咻咻地冲他们扑来,吹得宋爱儿的刘海也被微微掀了起来。
“一份西湖醋鱼,一份东坡肉,一份清炒荠菜,两碗藕粉。”她点着单,点完了才抬眼,“这顿我请客。”
王邈瞥了她一眼:“宋爱儿,你今天挺大方呀!”
“你这辈子还没被女人请过吃饭吧?”她问。
王邈顺手拿了双筷子吊儿郎当地敲着饭桌,敷衍她:“嗯,你是头一个。”
他在她面前似乎永远坐没坐相,一手往后靠在了老式的椅背上,一边跷起腿摆出个大爷的姿势。
宋爱儿如今对他的“头一个”已不那么感兴趣了。她只是象征性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转瞬就不见了:“西湖的藕粉最好吃了,艮山门外到余杭县一带都是藕粉的产地,塘栖三家村最有名,从前他们给皇家上贡的。我小时候常吃妈妈泡的藕粉,甜糯糯的一碗,可以端着坐在弄堂口一吃一下午。”
其实她的童年说来并无多少乐趣,黯淡得好似覆着的一层薄灰,被岁月的风一吹,便轻轻地扬起,落得眼里会化作蒙眬的泪。
可是王邈听得入了神,颇有些感兴趣的样子,看着老板娘端来的两碗藕粉,随手拿起仔细地打量了一眼:“你小时候就吃这个长大的?”
“也不常吃,藕粉很贵的。”
“你妈妈一个人带大你?”
“我妈妈年轻时在厂里上班,后来去了南京就拾起了做裁缝的手艺,给人做衣服挣钱。”宋爱儿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王邈还打算再追问,第一道西湖醋鱼已端上桌。说是西湖醋鱼,其实吃到最后,甜腻腻得几乎不能下筷子。这种杭城本帮菜对于北京长大的王邈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他很快撂下筷子,朝坐在对面的宋爱儿望去。宋爱儿正吃得津津有味。她吃鱼时动作最是慢吞吞,先是拿竹筷子一点点小心地剔掉鱼刺,再把鱼肉翻来覆去在糖醋甜汁里浸上一会儿,最后沥干了甜汁才送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嚼,全然是一种特别的享受。王邈看了一会儿,站起身。
她仰头看他:“做什么?”
“去趟洗手间。”
总共那么点大的餐馆,自然比不得他从前出入的食府,因此王邈没要求太多,老板娘直接带他上了自家的楼上房间。从洗手间出来,他没有立即回去,而是转到了做菜的小厨房里。这样热的天,厨房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只落地的旧风扇在呼呼地吹着。老阿姨正在焖东坡肉,一转头,从玻璃的倒影上望见一个不声不响的高大背影,吓了一跳。
“小伙子,你怎么上后头来了?”
王邈一手插着裤袋,拉门走进了热烘烘的厨房,不过顷刻衬衣的后背就湿透了。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咳嗽了一声,塞到老阿姨手里:“阿姨,麻烦您再做一道西湖醋鱼。”
老阿姨收了钱,连声答应下。王邈还是不走,就那么站在锅边杵着。老阿姨为难了:“小伙子,你还有什么事要阿姨做的?”
“阿姨——”王邈低下头,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难为情,终于还是开了口:“我……能不能看着你做这道菜?”
老阿姨呆了几秒,回过神,笑了:“想学呀?”
“我女朋友喜欢这道菜,我们从北京过来的。”顿了顿,王邈咳嗽着解释,“她是杭城人,离家早,难得吃到。”
老阿姨笑说:“小伙子蛮有心的。”
厨房里热,那是一种真正的热,热气铺天盖地而来,熏得人脑子发晕。
王邈是个从小没怎么进过厨房的主,在国外留学时虽然偶尔也鼓捣些东西果腹,可是没受过这份苦罪。他在厨房站了不过五分钟,右手伸进裤兜又伸出,几次握起手机,几乎有了立即找人来安台空调的冲动。
老阿姨也看出来了,主动把落地风扇调了个头,只冲着他一人呼呼地吹风。然而王邈个子高,除了裤脚被吹得胀起,这台风扇几乎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他在一旁看得认真,偶尔见对方加了勺糖,搓了把盐,都要先喊声停,仔细看清楚了才肯让她放下。老阿姨看他是有心想学,到了关键的地方,就让他自己来掌勺试试。
老阿姨在一旁给他鼓劲:“小伙子,你找我学这道西湖醋鱼算是找对人喽。这道本帮菜有讲究,鱼要好,米醋和白糖也放得有讲究。鱼是西湖草鱼,下锅前要先关在鱼笼里饿养一两天,现在的人都不讲究了,哪个有宋朝人那么精细?我爱人是家传的掌勺手艺,年轻时在公家商店卖东西,怕忘了手艺,就把这道菜教给我。你们不要看我店铺小呀,我做的西湖醋鱼,你说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