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持续十六个小时,赵医生亲自主刀,那一整夜,孟琼抱着手机在阳台蜷坐,在欲盖弥彰的黑夜守到天光破晓,日照高悬。
术后,赵医生亲自给她回了电话。
孟琼还记得那天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身后的蕾丝纱帘荡起好看的弧度,空气闷热而潮湿。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像把孟琼泣血的胸膛剖开:“手术很成功,但术后创伤出现了。病人大脑受到器质性的不可逆的损伤,使他原来正常的智力受到伤害,造成认识活动的持续障碍,检测结果显示,梁遇术后智力活动的发育停留在孩童阶段中,也就是八周岁左右。”
——八岁的孩童。
孟琼没有勇气和那双纯澈的眸子对视。
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纯洁如白纸清透。
却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本能地喊出她的名字。
多么讽刺啊,孟琼想着。
没有见过梁遇之前,她甚至安慰自己,活着就很好了。
她的孤身跋涉,走向离经叛道的路,终于还是把他留住了,她还能再见到他。
可这一刻,看见梁遇弯腰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泪,甚至学着妈妈的动作笨拙地给她呼气,而帮他拆开奶糖时,他的嘴角上翘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露出来,看上去漂亮又温柔,不带一点杂质。
像孩子的眼眸,一眼望到底的温凉又纯净。
她甚至无法想象梁遇是如何度过这些年的。
梁遇出事前,已经通过1名校的自主招生考试,大家为他欢庆,只要度过那个燥热的夏季,无声的雷也将响彻山河,惊雷滚滚,他将拥有崭新坦途,而不是那个需要兼职家教的寒酸学生。
他生父早亡,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其中几份心酸谁知。单亲家庭的孩子,从小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可梁遇生来傲骨,不屑于他人目光,不屈于贫穷现状忙碎银几两,不愿低声下气为人臣而平庸无望,他寒窗十二载,是学校引以为豪的光荣榜翘楚。少年人不知天高,他不愿做温驯的良驹,只想成为自由狂奔的野马,在旷阔的草原上肆意扬蹄。
他该是繁华的日光中最耀眼的一束,本该看尽长安花,策马扬鞭,意气风发。
那个十八岁时,耀眼的少年,生来就该站在最高处。
梁遇值得拥有最好的,他青春年少的滚滚血泪,配得上一切美好。
——本该如此,如果没有遇上她。
孟琼恨透了自己。
这些年里,她自以为是的扮演赎罪的角色。
孟玫告诉她这是场意外,许黎安慰她事情会慢慢过去,于是孟琼相信了,她振作起来,让他接受最好的治疗,住进最好的医院,数不清的钱如流水哗啦啦砸进去——似乎这样,活在救赎的希望里,就能轻松地告诉自己,看,我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了,这样,内心深处的道德巨人就会减轻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