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大叔领着她去了隔壁新房。新房是平房,气派,地方也大,是为了儿子结婚盖的,但是儿子儿媳工作很忙,很少回来,平时都是他与大婶两个人,外带着一群护院狗和猫,以及几头羊住。
两个人进了新房的院子,爬到平房顶上,月光下,见地上横躺着几只圆木桶。依大叔叫她手持手电筒照明,自己以木棒敲击木桶一端,桃李问他干嘛,他说:“这样一敲,孩子们就会聚集到另外一头去,我割蜜就不会伤到它们啦。”
桃李远远站开,小心遮住面孔,小声问他:“你不用戴帽子和手套吗?”
依大叔说:“放心吧,蜜就要在晚上割,孩子们晚上不蜇人的。”
木桶盖掀开,果然看见木桶底部密密麻麻铺着一层又一层的土蜂,大叔仔细检查了一下成熟度,感觉颇满意,手起刀落,几块巢脾已被他割下,装入盆中之后,另削下小小一块,递给桃李,桃李怕粘手,就伸头张口接住,嚼了嚼,绵软,细腻,花香味沁人心脾,徐徐咽下,一路甜到心里去。
土蜂蜜割好,依大叔把圆木桶的盖子盖好,放置回原处,跑去屋子里又摸出两瓶自制的养生果酒,一起拿到老屋的院子里去。灶房地方小,气闷,就在院子里一株枝叶繁茂的石榴树下开饭。今晚人多,一顿饭吃得很是热闹。
吃饭时,依家老奶奶老是往桃李脸上觑,桃李就把脑袋上的渔夫帽摘下来,帮她戴到头上去。老奶奶叫老爷爷墙角就近掐了一朵月季花插在帽檐上,心里高兴极了,就不停往桃李碗里夹菜。
桃李不愿意吃人家筷子碰过的菜,也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待客方式,就笑着躲闪:“你自己吃,我自己来就好了,我自己来就是了!”
老奶奶会错了意,以为她是客气,当她不好意思,更加要夹给她。她简直败给了这老奶奶,对伸过来的筷子避之不及,实在躲不开,就拉着小板凳往旁边逃,终于远远躲到一边了,察觉对面有人在看自己,抬头一瞅,和对面李上言眼睛对上,他目光略显严肃,不太愉快的样子。
桃李讪讪,把小板凳重新放回原位,向老奶奶道谢,全她夹到碗里的菜全都吃了。有点赌气似的,又加了一碗饭,然后把碗伸到老奶奶面前:“奶奶,我还要一块炒豆腐,蘑菇也帮我来一块。”老奶奶忙夹给她,开心的喜眉笑眼。
这边依大婶也不住口同桃李讲:“小鸡呀,你看我,土豆要多沾点蜂蜜才好吃,我们家从来不买白糖的,想吃甜的东西了,就去割点蜂蜜回来当蘸料。小鸡呀,你多吃点,蜜多蘸一点!”
依大叔笑着说她:“你听你这口音,把人家小纪喊成小鸡啦。”
桃李也说:“你就叫我名字好啦,我叫桃李。桃子的桃,李子的李。”
“你早说呀,我又不知道!”依大婶于是改口,“小李子,来来来,这个青椒炒山猪肉也好吃,山猪肉是我们自家养的,你们城里肯定吃不到,多吃点!明天我杀鸡招待你,另外叫大叔去山里捉几只兔子,湖里钓几条黄鳝,回来做给你吃。咱家四妹他爸以前镇上菜馆里做大厨的,手艺没的说,大李子也顶顶喜欢吃他烧的菜。”
对面的大李子刚刚以目光对小李子的矫情造作进行了批评和责备,回头和依大叔碰了一下杯,半杯酒喝下去,感觉哪里不对劲,接着开始训斥小五:“吃饭的时候为什么要往身上撒这么多花露水,不觉得味道刺鼻影响食欲吗,离我远一点,坐到对面去!”
小五忸怩:“这不是来了漂亮小姐姐,才往身上洒了两三下吗……”
大李子立时警觉起来,低声问:“不会还偷穿了我衣服吧?”
“我短裤都破破烂烂,实在找不出一条好的来了,实在不好意思了,言兄……”
晚饭吃完,桃李眼皮打架,回自己房间草草洗漱完毕,隔壁新房有太阳能热水器,但是她不愿过去,就叫依大婶在房间一角围了一块塑料布,自己站在大木盆里面冲澡,澡冲好,塑料布收去,澡盆水倒掉,天热,并无太大不便。
这边老屋的正房住着老爷爷老奶奶,对门是李上言和小五,房门无锁,她并不担心。门随意带上,跑到床上,关好蚊帐,窗外有风吹起树叶的细碎声响,躺在床上,像躺在湖水中心,四周安静,有水一样的月光,没有烦心事,也没有焦虑与悲伤,就觉得,像现在这样一直飘着,就很好很好。
李上言和小五住在她对面的房间里,耳朵里听他们讲了一晚上的话,然后是武打片的打斗声,当院中的一切声响消失,归于平静之时,躺在床上,缓缓闭眼,远处的蛙鸣虫叫渐渐清晰起来。
正闭着双眼,听蛙鸣起起伏伏,忽听院中有轻轻脚步声,桃李睁开眼睛,从床上爬坐起来。
李上言在窗外,轻敲窗棂,她从内推开木窗,他从窗外递来一盏小小台灯,以及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台灯她正好需要,忙道谢。这间房间,床在这角,电灯的开关绳子却垂在屋中央的屋梁下,睡觉前得跑下床,关了灯,再摸黑跑回到床上来。
桃李把台灯放在窗台上,拧开来,一点昏黄柔和的灯光亮起。她坐在床上,略显厚重却温暖的棉花被子拥在身上,手边一杯清茶,听窗外清风,望着被一缕灯光打亮的他的背影,就像在寒冷风雨里夜行了许久,终于回到家中。就感觉这一整个夜晚,以及这一刻,一切都是那么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