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做得符合规矩。裂石悟道,就连上头坐着的那位都没法说一个不字。青藤宴上青藤子进行裂石悟道的,自古有之。别傻了,二爵爷。”羊叔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表情。如羊叔所言,在场的人们都抬头看向了上面那位。而上面那位也如羊叔所言,久久通过女使说道:“虽说在青藤宴上,见血总是太过难看,可以往也有先例。殇夜帝祖定的规矩,余也不能轻易改之,也算是给这青藤宴上添个彩头。但是,莫要太过。”
王峥鸣胸有成竹地行礼,起身解下腰间十连环,看向从始至终没有再说什么的墓幺幺。
青藤子的筵桌前,舞姬、婵仙以及宫仆们,早早空出一片位置。数个金甲卫走到空地之上,置上八个符旗布在空地的八个艮角,其中一名金甲卫手掐符诀,一道道橙色光符拔地而起,以王峥鸣为中心将整个空地团团围起。
王峥鸣轻轻抖了一下手里的十连环,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也没有压过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墓道友,请吧。”墓幺幺一口烈酒抿于唇齿,未语未动,轻叹了口气,便将手里未尽的酒盏作势要放下。然自旁忽伸出一只手来,阻了她的杯盏。
“我来。”奇葩的声音果然很好听。墓幺幺侧目看他,一如四周人们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可他不觉有任何不妥,径自起身,一个跃步跨过长筵之上,挡在了墓幺幺面前,站在了两个金甲卫之间。
“不行!”有人立刻不愿意了,“王峥鸣点名的是墓幺幺,不是你,你不符合规矩!”
墓幺幺从染霜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玩味地看着不远处站在临仙门里的苗妍,啧啧,小脸煞白,不知道说出这句话又是攒了多少勇气。
“那又如何?”似长戟狠狠戳入万年冻土,落地之时,闻者皆惊,他不过说了四个字,便不再看任何人,右手已反手去抽身后的剑柄。苗妍忽然面色一白,身子摇晃不稳,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你……大胆!青藤宴上竟敢用神识攻击他人!”临仙门有长老慨然站起,气氛陡降。
可染霜完全置若罔闻,剑柄已抽出一半,便停住了。因为墓幺幺已经站了起来,按住了他的手。未几,她来到他身侧,仰头细细端详,笑意更深。出乎所有人意料,她竟踮起脚尖,双手环住染霜的颈,深深埋入他颈窝,其状亲昵得令一些害羞女儿家都忍不住遮眼不敢去看。
“啪”,弗羽乙乙捏碎了手里的杯子,不知哪来的暴怒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直到身后的羊叔按住他的肩膀,他才缓缓长出了一口气,低头狂饮了两口酒,不再去看。怪不得染霜会认输,原来两个人……
“原来青藤试还出了你们这一对妙人呢!只是,眼下怕是要打扰二位的风月好事了。”王峥鸣有些不耐烦地抖着手里的十连环,音色一冷,道,“墓道友,怎么,你们这是要一起上吗?难不成你是准备用什么合欢术、雌雄剑来跟我悟道?当然,如果染道友不介意,我也不介意的。”话到最后,虽是碍着青藤宴和长公主的脸面,没有说得太直白,可也让在场的众人无疑领会了其中的淫邪味道,笑声也自是随着他的笑声,多了几分讽意。墓幺幺松开染霜,似最普通不过的二八少女,娉婷碎步,走到了王峥鸣面前。随着她距王峥鸣不远的距离站定,符旗陡然光华大现,彻底将他们两个人四周团团包围。
“旁人都说你是凡人,我是不信的。”王峥鸣见到墓幺幺迎战了,反而不着急了一般。
“哦?”墓幺幺随手撩起碎发别在耳后。
“当年我进青藤试的时候,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勉强保住了青藤第十的位置,这怕是我此生最为骄傲的事情了。而你一个普通凡人,竟然夺了青藤三甲。想我王峥鸣,从一个分家的土包子愣是有了今天的成就,受尽屈辱。可你,就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王道友。”一直很沉默的墓幺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信步走到其中一个符旗旁边,偏过头看他一眼,笑眯眯地说,“我第二,你第十,你就觉得我侮辱了你?!”
墓幺幺停在的那个符旗旁,不是别的地方,竟是天狐族的位置。虽说他们面前遮了一层幻术,看不清内里究竟坐了何人,但是果然她一停下,狐素如就忙不迭地从幻术里站了起来。隔着符旗,她的目光也恨不能像刀子一样生剜了墓幺幺。可墓幺幺却对她报以一个她再为熟悉不过的微笑,这个微笑,显然瞬间让狐素如想起了一些惨痛的回忆。她下意识地就朝后退了两步,声音有些讪然:“你想干吗!”
“狐道友,我的法器碰巧忘记带了。想找你借件法器,如何?”狐素如呆了呆,回过神来气得眼都红了:“你做梦!”
“很平常的法器,天狐族这么有钱,不会连根筷子都不肯借给我吧?”狐素如银牙都要咬碎了,转过身就要坐下不予理睬。结果自她身旁却探出一只覆着名贵皮纹手套的手,径直穿过了符旗,递给她一双竹筷。“借你一双。”那人声音缥缈如仙声,分不出男女。狐素如显然没有料到,刚想说话,却被人给阻了,无奈只能再次坐下,沉入幻术之中隐去了身形。
“谢前辈。”墓幺幺拿起两根竹筷,手里上下把玩着走到了王峥鸣对面。“王道友。”她看向王峥鸣,唇边敛起一个歉然的弧度道,“开始之前,我想先道个歉。”
王峥鸣愣了一下,随即倨傲甩臂。“哼!”手里的竹筷随着她手上灵巧的动作翻起了花,她盯了会儿,嘴角的笑容忽然变得分外开心愉悦:“因为,侮辱你,使我快乐。哦,还有,我又想了想。”
她顿了一下,碧眸璀璨,眼角桃妆似活了一般芳华大现。“虐杀你,我好像更快乐。”轻快几字,不足旁人听见,对面站着的王峥鸣却一字不漏听得分明。从一开始有些愣怔到后来勃然大怒,时间比墓幺幺算计的还长了几个呼吸。旁人不知他们二人之间到底言语了什么,只是清晰见得王峥鸣脖颈额前青筋突起,十连环已瞬间崩开成十个独立的椭圆形环刃,围绕着他的四周悬停转动成一片白华交替的光圈。
“口气不小,本是尊着长公主的意愿不想太难看!如今,我看也没那个必要了!”他话音刚落,十连环中高于他头颅半丈的四个光环率先飞了出去,以一种极为罕见也极为诡异的路线,错综交叠着攻向了墓幺幺。而此时的墓幺幺,仍在玩着手里的竹筷,一动不动。
“不过一介凡子莽夫,先前在青藤试靠一时运气便狂妄滔天,如今全凭真功夫了便吓傻了,只想着死得痛快了吧?”说话的这人捏着一撇长须,细长眼睛里蔑视地透过符旗看着里面的争斗。而他身侧的一些天狐族人,也纷纷跟着附和起来。
叮……叮……叮……叮。四声清脆的响声,起调是青涩微显阻滞,后续滑平,好似筝音一串叠响,收尾利落。有人端起的酒杯放在唇边停住,亦有刚才还大声笑骂的酒客瞬间神志清醒,而完全不在乎这场比赛的所有人,都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身边有人同样问了一个问题,他们好似才幡然醒悟,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因为醉酒而有的幻觉,而是真实的画面。
“十连环这是……自己掉地上了?”楚相也是一愣,虽然他一直盯着场内发生的一切,但是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他稍微带着惊愕的语气像是自问也像是自答:“她……把十连环给破了?只是起手第一势就给破了?用的是根筷子?这可是王峥鸣,上届的青藤十子啊,三斩院未来的长老……”
他的夫人也惊道:“夫君你看清楚了?是她给破了,不是这个愣头青自己弄掉了?”
“我倒宁愿相信是王峥鸣自己给弄掉的……这样,还容易接受一点。”楚相苦笑。一直病恹恹的羊叔于此刻第一次睁开了眼睛,昏暗的眸光因震惊而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只不过那光华只闪了瞬息便再次黯淡下去,随即就深深地看向了临仙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