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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韬光谷(第1页)

回到座位上,墓幺幺先是赶走了染霜,而后才用另一只手扶住了桌子,回眸看向白韫玉说道:“白公子,影石你也毁了。怎么,韬光谷什么时候还怕了天狐族不成?”

“早就听闻墓姑娘伶牙俐齿,只是这事和天狐族还真没什么关系。”他松开了手。

“哦,那你和黄帝尊上找我有何事?”白韫玉很不客气地端起了墓幺幺面前的酒杯,自斟自饮。“墓姑娘,规则懂吗?也不说那么复杂了,说白点,就是现在这个圈是我们画的。我们是谁呢?是你抬头看到在座这些非富即贵的大家族大门派。而像你这样的黎庶凡胎,费尽心思想钻进来也就罢了,还想把这个圈子给改成方的?那你这就是在打我韬光谷的脸。我韬光谷本就是替这些大家族大门派干些不干净的事,包括上头那位的族里。所以,就算我今儿做了什么不好看的事来,只要是我做的,上头那位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白韫玉放下杯子,指尖一晃,一个细长白骨钉扎了一颗莓果扔进嘴里,细细嚼了,又笑道:“我家老祖可是惦念着好几百年没吃过凡人的心尖肉了,就连我这般没什么胃口的人,闻着姑娘身上的香味,也想念起那口了。”红色汁水自他浅露出的齿缝里滑过,更加阴森。

墓幺幺回道:“你要如何?”白韫玉答:“就喜欢姑娘这爽利性子,谈起来痛快。不需要你死,你只要离开就行。不过,离开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知道答案。”

“你说。”

白韫玉问道:“是谁教你这些的?”

“我爹。”

“你又为何可以控制别人的化力?而且,你那些战斗的经验是谁训练你的?”

“我爹。”

白韫玉有些不快了,站起来看着墓幺幺,声音大了几许:“墓姑娘,我以为你是个爽利人,你竟还想着和我玩这些虚的?我早派人查了,你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有什么爹?”

墓幺幺仰头看他,表情无辜极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他沉默了一下,又继续问:“行,我信你一回。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的战斗经验,你那个能控制人化力的妖法,以及你如今做的这一切到底是谁指使你的?”墓幺幺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说:“我爹。”

“你!”白韫玉显然被撩到逆鳞,一把捏住了她下颌,“墓幺幺,你找死。我今天就是在这青藤宴上把你生生片成薄片,也不会有人敢出来为你说一句话。”墓幺幺瞥了身旁一眼,染霜已被穿着同样长衫的男人给控制住。这个时候,弗羽乙乙刚伸出手碰自己腰间的储物袋,就被羊叔紧紧按住了。他急怒之下,醺红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凶戾之色:“放开,那是韬光谷的疯子,白韫玉会生吃了她的!”羊叔摇头看着不远处的两人,有些惋惜:“二爵爷,韬光谷都出现了,甚至黄帝尊上本人都来了,这就不是天狐族一族非要墓幺幺死了,你的身份太敏感,不能牵扯进去啊!”

弗羽乙乙怒极,手下化力已涌入储物袋内,一弓影掠出之时,他脸色猛一变,震惊地看着羊叔,脸上的表情是愤怒,亦是无法置信,随即便软软地倒了下去。羊叔接住弗羽乙乙,叹了口气:“哎,大爵爷不在,不然她或许还有些许生机。”

“可惜啊,可惜。”楚相紧紧地捏着手里的酒壶,手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楚相夫人心疼地按着他的手,着急地劝慰:“夫君,这事我们没办法,你就当看不见,好吗?”楚相一个字也没说,也不喝酒,只是看着墓幺幺和白韫玉,脸色难看至极。

“且不说到底哪几个家族掺和进来了,就算你不在乎得罪几个大家族大门派,可黄帝尊上本人都来了,这就摆明不允许任何人阻止他儿子……你莫忘记,长公主都不敢得罪他!”楚相狠狠地把手里的酒壶拍在桌子上:“就一个小姑娘而已,太过!太过!!”

“哎,都知道过分,可谁也不敢撩拨这个逆鳞啊!夫君,楚家还有一大家子人需要你……”楚相终是不再说话,气闷地闭上眼睛直接入定起来。整个殿内从韬光谷的人来后,便压抑得有些可怕。众人好似都看不见殿内发生的这一幕,就连至尊之位上也是一片沉默。大家都默认了白韫玉的说法,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我说了,是我爹。”墓幺幺丝毫没有作为人质该有的怯意,眸光安然,唇畔挂着浅笑。白韫玉不知为何,火气更是旺了不少,他邪佞一笑,抛开了先前刻意摆出的温文尔雅:“不得不说,我见过很多嘴巴硬的。但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你是头一个。这么说吧,眼下是青藤宴,我毕竟还真不能弄得太难看,可等我把你带走,那就不一样了。就当你说的全是真的。”他顿了一下,“且算你真有个这样的爹。我一定会把你那个王八蛋爹和你这个贱鄙的女人放在一起,好好教教你们,什么叫虐……”可他并没有说完,因为少女忽然笑了起来,愈笑愈大,笑声如银铃般回荡在整个殿内。

“你笑什么?”白韫玉不知为何,竟慢慢松开了手。墓幺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擦去嘴角的血,后退两步,看向了上方的月阶。白韫玉也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月阶之上,竟有人从最高的位置慢慢一步步走了下来。终于,那人走出了至尊之位的幻阵,来到了十方月阶之上。当所有人看清楚他的面目之后,心里俱是本能一寒。怎么是他,他下来干吗?可这人并没有在十方月阶上停下。随着他脚步徐徐,浅软的雾云流水一般滑过他金丝勾勒的衣角,卷天帷幔盈盈而起,自他身后,不论是何人何族何门,纷纷起身行礼,无一人敢不礼笑于他。甚至连始终处于幻阵里的天狐族的王,以及临仙门的门主都第一次露出了真身。可他第一次没有对任何人回礼,只是径直朝下走着,直到停在了六方月阶之上,青藤长筵旁。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人温和一笑,眉目慈和,似有佛光临于他面。

“白少主,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个王八蛋爹。”似云涌风啸遮蔽青天,抑或惊涛骇浪撞击深渊。这一瞬间,满座人无不魂惊魄撼。只因为那个男人对着白韫玉说:“我就是那个王八蛋爹。”白韫玉已忘记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只记得那个男人静静地站在他面前,虽然比自己矮了两分,可依然是平视他,甚至可以说是居高临下地睥望着自己。他张了张嘴,还不及说什么,身旁那个少女像一只急于归巢的雏鸟,飞也似的就扑进了那个男人的怀里,亲昵地搂着他的脖颈说:“爹!”

“霸相……”白韫玉终于发出了一个声音,可他恨不得自己什么也没说。因为霸相轻抚着少女的发,亲昵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那般宠溺之色,浑不顾旁人现在都是什么样的表情。然后男人应是听到了白韫玉一声唤,这才抬目看他:“白少主,你先前说要教我父女二人何事,虐什么?”白韫玉后退数步,汗水不知不觉已浸透整个衣衫。他敢说什么,他教霸相虐囚?教霸相如何严刑逼供?这比关公面前耍大刀要可怕多了,因为关公最起码不像这个男人这么可怕!呵呵,对了,他还骂这个男人是王八蛋。真棒。他甚至开始佩服起自己来了,想必日后青史上必会因此事留他一名姓吧。正这么想着,霸相又开口了:“幺幺,疼吗?”他举起墓幺幺的手指,看着上面骨钉戳出的血洞。墓幺幺把头埋进他的脖子里,呜咽着只哭不语,那模样儿,浑然像是被欺负惨了。

装,你刚才跟人裂石受重伤也没见你哭!众人心想,可谁也不敢说一个不。霸相视线又瞥了过来,静静地看着白韫玉,他刚张口说:“白少主……”白韫玉眼前忽然一花,脸上一阵剧痛,整个人就从方阶之上直接飞了下去,连撞了数个桌子才狼狈停了下来。他费力地想要站起,却因受了内伤,血大口大口地喷了出去。可显然这事没完,数十个巨大的血色骨钉瞬间将他的手掌脚掌以及身上腿上钉穿,如此剧痛之下,他竟还忍住了惨叫,只是吐血,可脸色已蒙上一片不祥的死气。

“黄帝尊上。”霸相并不去看白韫玉的惨状,而是对不知何时出现的黄帝报以礼貌微笑。

“霸相,可算满意?”黄帝生冷僵硬地一字一吐,“我韬光谷这次是被人陷害,望霸相赐个活路。”这话以黄帝尊上一个已快要够到八化门槛的人嘴里说出来,姿态是低到家了,可谁都知道,这次向来宠溺儿子的黄帝这么痛下狠手,一点也不过分。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他绝对不应该得罪的人,是这些家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与之为敌的一个人。“尊上下手太重了,不过是个孩子,何必呢。”霸相揽着怀里的墓幺幺,忽侧目又道,“孩子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私下处理就好了。”

黄帝的脸色一变,可也没说什么,朝墓幺幺的方向微微施礼:“望贵子舒气,高抬贵手。”墓幺幺根本不看他,只埋头在霸相怀里撒娇呜咽,委屈道:“我听爹的,我们自己处理。”黄帝手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可他硬是压着气,一股风过,白韫玉竟是被他一下提溜到了他们面前,扔在了墓幺幺跟前:“告辞。”随即,他消失在了原地。

汪若戟揽着墓幺幺朝青藤长筵上走去,那架势,竟是不准备回到上面至尊高位之上。早有身着疏红苑制服的人上前将白韫玉拖了下去,而染霜身边的韬光谷的人也早就放开了他。平静不到片刻,至尊之位上的长公主显然也是刚刚消化掉这个惊世骇俗的讯息,亲自开口道:“霸卿的掌珠,竟是墓幺幺。怪不得如此,惊世绝俗……不愧是霸卿,保密措施做得真是万般周全,连余都蒙在鼓里,丁点无知。”

“惶请长公主赐谅,小女与臣失散多年,骤然复得,故视若珍宝。惋爱于斯,便密而不告于外。可幺幺她……”他爱怜地又看了一眼怀里的墓幺幺,“她有些任性,听说青藤试开,便非要讨上个名儿来,哎,孩子气。臣实在管教不力,便随她去了……”言辞恳切,情真意浓。在座的显贵们纷纷表示理解,发出附和的议论,又是一片言笑晏晏,气氛极为祥和。可心里每一个人都在说:谁信他的话,谁脑子有病。是的,汪若戟说的话,他们一个字都不信。可这也不妨碍熙熙攘攘来拜的达官贵人们络绎不绝。一时间,本该最热闹却一直冷冷清清的青藤宴第一次变得有些正常起来,天香缭绕,满座宾朋,觥筹交错。说来也讽刺,竟是因为同一个人冷清,也是因为同一个人热络。

“不知为何,贵子于我非常有眼缘,也没旁的相送。也就一个小玩意儿,随便耍耍便是。”食苦山的大当家果木娘灿烂笑着,递出一个雕工精湛的小木盒来。墓幺幺刚要行礼,却被汪若戟轻揽腰身。她得势乖巧地依在他肩窝,朝果木娘报之一笑,也不去接。倒是汪若戟缓道:“那可真是谢谢果木大宗了,能得此果一枚,真是幺幺之福。”果木娘将汪若戟宠溺的神色看在眼里,风韵犹存的脸上看不出端倪,嘴角上三道爪痕倒是因为笑意更狰狞了两分:“七枚。”

汪若戟目光稍微抬高了两分,松开手侧目看向墓幺幺道:“还不谢谢果木大宗。”墓幺幺乖巧地低眉浅语,这才伸出手去接了那木盒。果木娘微微颔首,只是与汪若戟略聊了两句客套话,便躬身行礼告辞。“这是最后一个了吧?”望着果木娘的背影,墓幺幺有些疲累地软在汪若戟肩上。汪若戟浅浅抿酒,失笑道:“给你送礼你倒还嫌起累来了?”

墓幺幺直起身来,已换了一副模样:眉目舒展,敛去锐利杀意,一派恭德良淑。葱指轻含袖尖,就连半坐所压着的藕足,都是规矩地只露了菡尖,体态神色,温婉里带着贵气和上位者的孤高。她目光掠过远方,声音浅淡:“你还在等天狐族和临仙门?”汪若戟的眼神越过站在桌旁的疏红苑特使,淡淡飘忽,“不。”

“那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他忽停住,目光瞥向了孤零零坐一旁的染霜,笑眯眯地说,“听说你和他好了。”

“是啊。”墓幺幺轻描淡写地眨眨眼,不意外地看见染霜的身体轻微一颤,“这孩子,挺有意思。”她有点像自言自语,又有点像跟汪若戟说话。

“是有些个意思。”汪若戟好似是接着她的话说,可她一眼就看到他只是微微掠过染霜,目光便定在了一旁的位置上。那个位置上的人,也可算是墓幺幺的熟人。只见楚相也在看向这边,第一次没有醺醺醉意的眼瞳里,倒是三分不屑,六分厌憎,一分恨意。可汪若戟并不在意,反而低眉示礼。

“楚相很讨厌你啊。”她看得反觉有趣,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用这个目光看汪若戟。他沉声不语。可墓幺幺眼尖地瞥见,他眼神尽头不是楚相,而是楚相身旁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倒是雍容华贵,花冠宝玳,裙裾姗姗,坠着的瑶紫瑚珠将整个凤尾一样的裙摆修饰得分外奢华。银月圆脸,丹眸软鼻,唇瓣虽厚了一些,可弧度倒是好看,圆润的下颌将她的脸形修饰得大方贵气。看起来挺符合身份的一个贵妇人,修为刚过四化,连中期都没有。为何汪若戟会和她有眼神交流?这个楚相夫人有些意思。墓幺幺看在眼里,也不声张。

“原来是汪若戟的那个私生女。”临仙门门主蔺藏锋倒是气度泰然,“你还别说,这丫头挺好。你看刚才那个模样,现在她爹一现身,立刻就变了个模样。一样的千面画皮。”他摇摇头,扔下手里的鸡骨头,扭头看向蔺雀歌。他脸面倒是不俗,只是一张嘴像个碎嘴婆子不停地叨叨。看向蔺雀歌时,嘴却停了,脸色也仿佛变了一个人。“雀歌,你好好看看这个丫头。她可比你强多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吧?”

“女儿知道。”蔺雀歌脸色一白,就连面纱都没能遮去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紧张和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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