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交给律师吧!”陆海露出人本来的面目,他放弃了好好沟通,好好沟通解决不了。在关键的时候谁都不让步,哪怕沾亲带故。妍妍看见对方丑陋的脸,如同一把刀戳进胸口,那一瞬间她保持了礼貌的沉默和逃走,她放开步伐走出去,“你也有女儿,陆海,你也有女儿,我也是我父母养大的……你这种逼人太甚的行为,太可耻。”她从咖啡店走到街面上,离开眼前这个可恶的男人,房子这件事超出了陆海在妍妍世界最边缘的限度,过去以为至少还是金禾的爸爸,残忍的事实让她感到魔鬼的阴影压在头顶,爸爸又能如何。如果不搬家,好像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她会在那套房子里住出折磨的感觉来,或许是一种受罪,她畏畏缩缩,又失望又像表明了立场态度那种拖延着整件事处理进度的感觉。远处的银杏树,它沙沙婆娑的声音,在清新而寒冷的初秋空气中散布,街边有卖蜜桃的,可能是最后一批桃子。那些柔软的刚刚零落的叶子的叶径,可以折出一个圆圈型,远处秋高气爽的天空湛蓝就像海洋,没有风暴和涟漪,在这样天气好的时候,某一个地方的一阵风吹过,把一座心里的小山吹得胸膛破碎,那风就像野猪的獠牙,动画片里看到的野兽一般,从茂密的森林里突然出现,露出长牙和营造恐怖的气氛。
她有点粗俗了。把陆海以及陆海家人想成了猛兽。可他们不该这么对一个骨瘦嶙峋的女人,她满头是汗,脖子缩进秋天的小丝巾里,四肢颤抖,浑身发冷。“爸爸给我勇气,就要快花光了。”她忽然心底有这样的感觉。接着她做出了匪夷所思的举动,她返回去,趁着自己也没有走多远,陆海一定也不会走多远的想象里,快速追赶陆海的背影,他的绿色短裤在人海中很清晰,他走向那辆曾经他们一起上上下下的车,白色的车,妍妍跑起来,她一口气跑到车前,几乎是和陆海同时到达。他被卷入情感、责任、激情、反抗、破坏、攻击、消沉、愤怒里,夹着一支烟。
“不要,陆海,不要这么对我们。”她就差迎在对方怀里哭了,她一边重复这句话,一边一点点靠近对方的胸膛,她说,“陆海,那是我们的孩子,金禾也是你的孩子。”陆海向后退了一小步,他把车钥匙攥在手心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接着闻到妍妍头上那股白梅的香味,她向他的怀里靠近,翻过千山万水,突破固有的残破的观念和伦理,她为什么要整垮他呢,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她没有关系,而陆海是金禾的爸爸。她不能整垮他,她不想这么做,她也不允许对方这么对待自己。
她越来越近,几乎贴到他的鼻尖了。她靠在他左边的胸膛边,看到了眼前车窗内的那些熟悉的景象,座椅皮质,倒车镜,靠枕,摇摆的车内小装饰,似曾相识。她也看到了副驾驶座位上一堆文件,传输指令,国内外研发项目书,她接着闻到了陆海身上久违的温暖的感觉,哪怕在这么冷的季节,还穿着短袖的他仍然有的热量、结实、诚恳。她靠了一下,他双手没有抱住她,只是扶在她的肩膀。这是他第一次毫无防范地看见她的嘴上厉害实际心里的脆弱。
他一只手夹着香烟,只抽了一半,因为她的头靠过来,他不自觉松开了食指和中指,白色的烟卷在地上冒着烟,这时,妍妍的电话响了,她看到是张桂兰,擦擦鼻子,不要让她听到鼻音才好。
“妍妍你爸爸不在了。快回来!”张桂兰哭起来。
“啊,什么?”她心里一惊,顿时毫无主张,往前走了几大步,又问:“在哪?爸爸怎么了?”挂了电话,她目光呆滞地望着陆海。
“爸爸不在了,陆海,爸爸没了。回家、回家、在家门口那家医院!”妍妍一边说一边绕到陆海车的副驾驶,她扳动车门的时候不知道该坐在副驾驶还是后面,她的腿有点软,太着急一屁股坐在陆海的一堆设计图纸和传感说明书上,陆海赶紧上车,他发动了车,系好安全带,抓紧了妍妍的手,她的手冰凉,“陆海,把车里的暖气打开,怎么回事,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呢,上午还和我说话……我不,我不舒服。”她呼吸更快了,努力在记忆里翻出最后一次见面,到底那最后的画面是什么呢。
陆海右手抓着妍妍,“别着急,我们一起去,你深呼吸,深呼吸,很快就到了。”他看前面的车流,又着急地看着妍妍,心里也是一阵慌乱,从来没有过老人去世,他们第一次经历亲人的死亡,那种不幸的消息来到自己的耳朵里,那般不真实。妍妍在车里根本坐不住,她一个红绿灯都等不了,翻来覆去的紧张地看着前面,“陆海要不咱们走着回去?走着也许更快……”她的腿在打颤,陆海打开了车里的空调,调到暖风,“别慌,妍妍,我在你身边,不着急,我在呢。”他尽量超车,打喇叭,尽量开得很快。他感觉妍妍有点神经过度紧张而要爆发什么,所以他像哄孩子那样,小心翼翼微微颤动地说话。
在医院楼道里,他们气喘吁吁,看见了张桂兰。张桂兰在楼梯口等他们,她的身上有新闻事发刚刚发生的悲剧味道,一件碎花黑底黄白羽毛的真丝上衣,抖动着。身体微微颤抖。
“妈?”
“你爸没了…”
“不可能,他没什么病,怎么会呢,不。”妍妍放下张桂兰的手,她走向消毒味的楼道,“在哪?爸在哪?”她一间一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