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在实现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过渡阶段中,形成了权力结构。这种结构有其自己的规则和独立的存在,服从于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因素和利益。这些机构和其官员有时会对人民滥用权力。他们的行为与革命的目标毫无共同之处。&rdo;
东德大多数有头脑的共产党员都无法摆脱一种矛盾心理的折磨:一方面热烈地信仰社会主义,另一方面又心生疑虑。然而我们总是倾向于把这些扰人的问题埋在心底,只盯着这一制度创造的科技成果以及它给诸如俄国和中国这样的落后国家带来的巨大变化。社会主义制度更为巩固之前,一切都要为它让路。当时不可能进行改革既是这一制度本身的性质所决定的,又与紧张的国际形势有关。在这种国际气候下,任何改革的举动好比承认自己的失败。而这马上又会当做是西方的胜利。年复一年,我们在这一怪圈里循环往复。
1956年的动荡过去后,赫鲁晓夫最关心的是化解东欧阵营内的冲突和紧张局势,从而他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国内,实施他的雄心勃勃的经济计划。他列举出的一串串数字和发表的乐观无比的讲话使他的不少同事感到好笑。但他确实相信,在他的领导下,苏联不仅可以赶上,而且超过美国的繁荣。乌布利希的顾问们十二万分虔诚地把赫鲁晓夫的这一想法翻译成牛头不对马嘴的&ldo;不用赶上即可超过&rdo;。我们的总书记长期以来一直把这一口号挂在嘴边,直到有人斗胆向他指出,这种提法逻辑上讲不通。
赫鲁晓夫对玉米的着迷也引起了人们窃窃私笑。他把玉米看做是解决幅员辽阔的苏联长期缺粮的秘密武器。1957年他首次访问东德时,米尔克和我带他到马格德堡地区盛产谷物的平原参观。他在当地会晤了农学家,兴致勃勃地向他们求教并认真地记下所有的数字。我后来听说,他回国后,训斥手下的官员居然连东德的农业产量也赶不上。手下的人狼狈不堪。
赫鲁晓夫粗俗的举止和冗长的讲话在苏联国内引起一些人的反感。但对我们这些注定得听鸟布利希老和尚念经式的发言的东德人来说,赫鲁晓夫的直言快语的性格却给我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戈尔巴乔夫之前的所有苏共领导人中,他最受东德人的喜爱。但他和戈尔巴乔夫不同,是一个朴实的人,对普通老百姓的喜怒哀乐有一种出自本能的理解。谈起他的家乡卡利诺夫卡,他可以滔滔不绝,一口气讲上几个小时,流露出对自己家乡的怀念和骄傲。与此同时,完全不去理睬外交上的礼仪规矩。
我还记得赫鲁晓夫结束对东德的访问时的一个插曲。出席完在东柏林举行的告别宴会后,两国领导人及其亲信随从随后来到苏联大使馆内大使的房间里继续再饮几杯。年迈的最高苏维埃主席米高扬几杯酒下肚后顿生困意,不想再回到郊区的国宾馆下榻,想在大使馆就寝。乌布利希闻后大惊。他已经做好安排,明天国宾馆通往机场的马路两旁将排满忠诚的东德人,夹道欢送客人。
米高扬和乌布利希于是激烈地争吵起来。赫鲁晓夫最后插话说:&ldo;阿纳斯塔斯,你跟乌布利希争也没用。德国人就是这么吹毛求疵。&rdo;乌布利希满面通红,一语未发。
米高扬被迫回国宾馆过了一夜。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他情绪低落。面对他的主人执意安排的等候在机场路两边的东德人,他在汽车里沉入梦乡,以此来表示他的抗争。赫鲁晓夫从他的座位上转过身,轻声对我说:&ldo;当初我在卡利诺夫卡工厂工作时,有一个德国工匠,叫米勒。一年夏天,他携在德国的未婚妻一起返回。他平时津津乐道地说,结婚前决不会碰她一个指头。这件事传遍全厂。我的一个朋友瓦斯卡瞅见机会来了。整个夏天他跟这姑娘泡在一起。你瞧,沃尔夫同志,德国人事事较真儿未必是好事。&rdo;
无疑,赫鲁晓夫可以显得很粗俗。由于自身文化理论水平有限,加之对世界其他国家缺乏了解,他看不到自己国家的严重缺陷。同时,他对秘密报告引起的广泛后果也缺乏足够的认识。到头来他仍牢牢地与旧体制及其思维方式挂在一起。但他是一位有信念的政治家,而不是一个官僚,对自己的信仰坚定不移。他常常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不惜牺牲外交上的优势。 到了1956年时,超级大国之间的争夺很像是布莱希特在其话剧《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里对30年战争的描绘:不推自动。双方的军火商、政客和情报机构在这一蓬勃发展的行业中大受其益。
1956年4月底的一天凌晨,我被佣人从睡梦中叫醒,告诉了一个不寻常的消息,&ldo;部长正在花园门口等你。&rdo;我马上警觉起来。透过窗帘中间的一条缝隙,我看到楼下停着一辆大众汽车厂造的老式甲壳虫牌小汽车。我疑心更重了,因为东德的部长们出门一般是不坐这种车的。我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上了膛的手枪,塞到睡衣口袋里,然后走下楼梯,来到前门。 体态臃肿的沃尔韦伯站在面前,嘴里叼着一小截吸剩的雪茄。我一边向汽车走去,一边问有什么事。他解释说,他也是被苏联人打来的紧急电话叫醒的。为节省时间,从邻居那儿借了辆车,没有带警卫和司机。&ldo;快走,米沙。你简直想不到苏联人的发现。&rdo;
我们开着这辆吱吱呀呀的老爷车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直奔舍纳费尔德机场。距美占区分界线大约500码的地方,借着灰蒙蒙的晨光,看到一堵墓地墙外有一小群人。一半是苏联士兵,正在起劲地掘地,其他人在一旁观看。我认出他们都是莫斯科军事情报局驻柏林的高级军官。一条秘密隧道刚被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