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肥皂当即追问道。
“我跑了很久……我也不知道有多久……”乌里奇回忆道,“我收集了其他人身下剩下的那点干粮和饮水,大概支撑了五天……不,或许六天。
“后来,我记得后来我生了一场病……一场很严重的、差点死掉的病。那个时候,我感觉我身体里每个器官好像都融化了,皮肤火烧火燎得疼,轻轻一搓,就能把皮肤连带着底下带血的肉一起搓下来……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那种感觉,比死还要痛苦……”
“那后来呢?”肥皂又问道。
这很显然是急性辐射病的症状,而且是重症晚期的那种的……一般到了这个阶段的人,已经可以准备后事了,就算提供给他方舟文明现阶段最顶尖的医疗手段,也没法把人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全身赛博格义体化固然可以替换掉那些因为辐射而坏死的组织、器官,但人类的大脑却是赛博格义体唯一无法替换的地方。
虽然大脑是人类全身上下对于电磁辐射“抗性”最强的地方,但在急性辐射病的晚期,全身淋巴细胞和造血系统严重受损,脑细胞就算本身没有受到辐射的伤害,依旧会被其他受损的系统牵连——在完全失去自我免疫力和造血能力的情况下,病毒和细菌的入侵、缺少氧气供应等等状况都会给大脑带来致命的威胁……轻则出现脑梗死的症状,重则直接脑死亡。
“我不知道……我也记不清过了多少天,这些痛苦的症状就渐渐消失了……当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力气也回来了……原本的皮肤变成了一层干硬、易碎的壳,过了很久才完全蜕掉。”乌里奇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指甲都脱落了,再也没有长出来。”
肥皂低头仔细端详着乌里奇的双手,他的十指虽然没有指甲,但指尖却被一层坚硬的角质层包裹着,就如同野兽的爪子一般。
“你……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努瓦尔喃喃道,“急性辐射病,就这么自行恢复了?”
“的确存在这种可能。”小丑点了点头,“人类的基因序列拥有无穷的进化可能,这些进化分支就连最顶尖的基因工程技术都无法编写出来,只有在达到一定条件的情况下才会自行解锁……研究院做这个实验,就是为了让这些投入测试的D级人员在极端环境的刺激下,发生进化,或者说是变异。只要能出现一个成功的样本,他们就能从这个样本的基因变化之中,找到突破点,而从拓展基因编辑技术的范围。”
方舟文明现有的基因工程技术,并不是像计算机编程那样,直接在代码里插入几个关键字符那么简单……每一项现有的基因编辑技术,都是通过无数次的试错得出的宝贵经验……基因的变化有无数种,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结局都是死亡,只有那概率无限接近于零的一条路是走得通的。而研究院的实验,就是不断地把“实验体”赶入这些“岔路口”之中,观察他们接下来的变化。
绝大部分的岔路都是通往悬崖或者陷阱,但只要选择的路足够多,总有一两条走得通……而这些走得通的“路”,就会成为接下来基因编辑工程重点研究的方向。
打个比方,旧纪元有一种死亡率百分之一百的罕见病,凡是患上这种病的人,无一例外都病死了。但有一天,一个特殊的病人奇迹般地痊愈了,医生们对这个痊愈的病人进行了最为详细的检查,发现这个病人的基因之中存在着一些明显的特殊之处。
但医生们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处特殊的地方导致了绝症的痊愈,他们只能选择尝试,用科学里最为常见的“控制变量法”去一点点地尝试……这是一个很笨的办法,但却是最靠谱的办法。
等到确定某种基因的突变可以让人获得对这种病的免疫能力之后,针对这种罕见病的基因疗法才算是正式出现了……但在这个过程中,将会有不计其数接受临床试验的病人死亡,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才能选对那条“路”存活下来。
乌里奇就是这么一个万里挑一……甚至可以说是亿里挑一的幸运儿。
“不……我觉得辐射病自愈并不是关键……”肥皂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小丑,“辐射不是关键,关键是你怎么在这个地方生存五年,还没有被方舟的探测机器人给发现的?说实话,就算这个地方完全没有辐射,我觉得我也没法在这里呆上五年。你是怎么躲避那些变异生物的,又是怎么在这里的辨别方向的?地下迷宫的结构每一秒钟都在发生变化,我不相信你能把这些变化全部都给记下来——连小丑都做不到!”
“什、什么?”肥皂一连串的问题直接就把乌里奇给问懵了,他已经太久没有和人类交流过了,就连语言能力都还在慢慢恢复,大脑更是一时半会还没有从以前那种近似于野兽的思考方式中转换过来,肥皂这样连珠炮式的提问让他根本招架不住,差点就把乌里奇的脑子给干宕机了。
“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吧,别急。”努瓦尔安慰性地拍了拍乌里奇的肩膀,也摸出了一支稀释过的军用兴奋剂,塞给了他,“你先告诉我们,你是怎么在这个地方辨别方向的?”
“方向……我、我也不知道。”乌里奇摇了摇头,“我只是……凭着感觉乱走……”
“那你有没有迷路过?”
“不知道……”乌里奇还是摇头,“但如果我要去一个地方,我总是能到……就比如说这里,我知道上面那只大虫子很安静,它对我没有威胁,但其他怪物却因为这只大虫子的存在,从来不会靠近这里。所以,每次当我捕获了猎物,我都会到这里来进食。”
“还有,”乌里奇又接着说了下来,“这只大虫子会释放一种奇怪的气味,我闻起来就像是……就像是……”
乌里奇把“就像是”三个字重复了好几遍,似乎是搜肠刮肚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又似乎是他已经忘了人类社会里那些可以用来做比喻的东西,他卡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气味,反正是一种气味,对我来说没什么感觉,但是会吸引一些其他的小东西扑向它,这时候我就可以抓到不少猎物。”
乌里奇像是炫耀一般抓起了那只鼯鼠的尸体,对肥皂他们说道:“这就是我在这里抓到的……它飞得很快,但只要看准机会把它扑下来,就有肉吃!”
“照这么看来,这家伙似乎并没有迷路。”肥皂和努瓦尔对视一眼,“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回到这个地方……很显然,他已经把这里当成是一个‘安全区’了。”
“会不会是生物的本能?”努瓦尔想要伸手去托下巴,却托了一个空——防护服的前胸和头盔是连在一起的,从正面看过去就像是一个分成两截的铁桶一样,穿着这玩意的人别说下巴了,就连自己的脖子都摸不到。
“我听说以前在地球上,有一种叫做候鸟的生物,每逢季节变化都会在两个固定的栖息地之间往返,有些距离远的栖息地甚至横跨了半个地球,但这些候鸟却从没有迷失过方向。”努瓦尔接着说道。
“这家伙是人,我们也是人,为什么我们就没有这种本能?”肥皂说道,“就算是那种把定位装置装进脑袋里的赛博格改造人,也不可能在这座地下迷宫里行动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