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通了叶天行迟迟不来的原因。
东皇太一提醒过他,变故的产生不是出自时间的拖延,最后一幕上演的唯一条件仅仅只是这世间仅存他和那些博弈之人。
有人已经算准了黄巢会出现搅局,所以他身死的时刻,才是真正的好戏上演的时间。
“蛮对不起的。”他微笑,“这样的场合本身不该拖累你,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赶过来救我,这么大的人情,你要我日后怎么还?”
“你……你以为东皇太一会放过我么?”
周围迅速降下来的气温让心魔的体能流失的很快,他用力地咬着口中的发音,以求让这一刻自己的遗言能尽可能清晰。
“我在……虚无和混沌中度过了一千年,好不容易借体还魂重……重塑肉身,却还是难逃大劫的清洗。从复活那一刻我就在寻找……寻找苟活于乱世的方法……你们不知道,我的血脉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血脉之源……妖神对我的威胁。
“很……很可惜,到死都没能跟那个傻丫头说出我一直想说的话。她……那么傻,能活到今天真的好运气。”他笑了笑,脸部的筋肉已经不可避免地开始僵硬,“她很喜欢画画你知道么?我偷偷去过她的房间,去过……她长大的地方,小小的房间里,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铅笔画、水彩画。呵呵……里头有一半都是你的。”
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转瞬被泪花打湿、融化。陆城始终保持着微笑,他要用自己最认真的表情听完这个人口中渐渐开始含糊不清的呢喃。对将死之人来说,临终前的遗言,往往就是他的一生。
“对她好一点,这样一个女孩子,是……是有什么难过都不会说出来的类型。另外,帮……帮我告诉她,我喜欢她。很喜欢。”
“明白,兄弟。”
在最后的笑容中,他帮这个短暂一生如梅花零落的妖皇合上了泪花淹没的双眼。
身躯淡化的那一刻,源自他体内从陆城身上所有剥夺出去的血脉之力再次回归于原宿主。一道淡淡的风痕划过,除了雪地上那一抹尤新的血迹,仿佛从未有人死去,也从未有人诞生。
在血脉力量回归的那一刻,连带闪过脑海的是那个人留给他的全部记忆。
千年前的不甘,千年后的恐慌,以及《鬼神见闻录》中的全部内容。
很有趣的是,这样一个凌驾苍生的皇族,他的生命中居然大部分的记忆都停留在一个素衣白裙的女孩。
脑中停留的最后一幕是京都繁花铺满的水边,白色衣裙的画鬼无常静坐在草地上,手中是木制的画板和舞动如流星的笔触。美人如花隔云端,依稀可见的是画中人影微笑伫立,仿佛为这一天已经等待千年之久。
同样的泪花打湿了他的眼角,他分不清那一幕的源头究竟是真实记忆,还是心魔脑海中死前最真切的幻想。
他偷偷去过那个女孩的房间,也看过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夜中万籁俱寂只有沉静的女孩低声的啜泣,而他用手轻抚过她的面庞却唯独不敢把她从梦中叫醒。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脸面再出现那个人的眼前,所以哪怕身死也要找到自己,为的是拜托他能转达一句“他很喜欢”。
这样的人啊,聪明了那么久,临死却还是蠢得像个孩子。
自以为是的人到底是在坚持什么?你的遗憾一文不值。
“血脉力量回来了?”妖神淡淡的扫了一眼雪地上若有所思的人,嘴角一抹微笑挂起,“恭喜。”
“啊,是应该恭喜。”
陆城笑了笑,站起了身。“不过不是恭喜我取回了血脉之力,而是恭喜我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你不是自诩神祇么?来,让我见识一下你所谓的力量,天堂地狱一线之隔,你们的老朋友,没道理这样的场合唯独他缺席。”
“说的是。”
东皇太一点头,将手按在大楼顶层的地板上后,轻轻下压,高逾百米的楼层在顷刻间轰然倒塌!纷飞的雪花共尘埃震荡了天地一隅,共处同一水平面的三人同时随引力下落,在混合的雪雾冰晶中鸿毛般落地。
深埋地下的地底三层,在无上伟力面前得以重见天日。
阵法中的叶兮在怅然的笑容中接受着冥君造化之力的改造,却没想到暗处的一双眼睛亮起,所有灌输而入的力量,在顷刻间,只因为轮回境盘的倒置而尽数被褫夺剥离!
“你们几个玩得挺欢。”
东皇太一的人形体摸了摸上唇与鼻子间的微须,做了个适当的点评。
剩下脸色煞白的叶兮和不知所措的老道士秦广王,望着天穹碎裂的横祸以及从天而降的三人,一时间已经说不出半句话。
“我们之间的事,就不要伤及无辜了吧?”
手执黑伞的叶天行冷冷地说道,抬手间一道黑色波纹闪过,场中不明所以的三人即刻晕倒在了地阴煞气真空的小型封锁阵中。
转轮王唐雪龙笑了笑,佝偻的身躯挺拔得如同巍峨的山岳,在最后的关头,这位以老弱示人的阎君殿尾摘下了佩戴多年的墨镜,露出的是背后矍铄而洞悉一切的目光。
“我早该想到是你。”陆城微笑,“去年S市的百鬼夜行中受益人是我,而我苦心孤诣拜访了所有参与二十年前那场行动的通灵人,却唯独忽略了那场百鬼夜行中,第一个见证人应该是时下唯一驻守京都的在任阎君,转轮王唐雪龙。”
老道士的口述又回响在了耳畔,看着面前神色判若两人的老人,陆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时下驻守京都的刚好就是现任转轮君唐雪龙,有感两界失衡的他为寻真相以身犯险,以瞳术自周身布置结界后直接跟在了百鬼之后,尾行长队一路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