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进屋收拾笔墨纸砚,见宁樱情绪不对,小心翼翼道,“小姐是不是舍不得太太,奴婢瞧着太太出了门眼眶也红着,您不想去,和太太说声,太太不会勉强您的。”
宁樱低头,掩饰住了眼中情绪,话锋一转,问道,“金桂,你当初被爹娘卖了,心里恨吗?”
金桂咬了咬下唇,嘴角哆嗦了两下,很快扭过身子,故作轻松道,“小姐怎么问起这事儿了?都许久的事情了。”话完,靠在桌前,手撑着桌子,嘴角扬起了笑,语气轻快不少,“自然是恨过的,恨着恨着忽然就不恨了,穷人家卖儿女的多,奴婢习惯了,小姐听说过易子而食吗?比起那种爹娘,奴婢的爹娘待奴婢也算好的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奴婢遇着小姐过得好,不恨了。”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心中埋着恨,只会让自己痛苦。
宁樱卷起手里的画,叹息道,“是啊,可有的人不知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就想有朝一日她醒悟后,会如何后悔?”
金桂收了桌上的砚台,不解道,“小姐说的谁啊?”
“有感而发罢了,你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待你年纪大了,就给你找门合适的亲事。”上辈子,金桂为了照顾她蹉跎了好些年不肯嫁人,也不知她死了,金桂日子怎么过的,说起来,她拖累了许多人,只是没有察觉罢了,亦或者察觉到了无能为力。
金桂脸红的能滴出血来,跺脚道,“小姐说什么呢,奴婢一直跟着小姐不好吗?”
金桂失笑,抬起头,水润的眸子漾着清浅笑意,“好,一辈子都跟着我,嫁了人给我做管事妈妈不好?”
金桂脸色娇羞的瞪着宁樱,半晌,垂下脑袋道,“好吧。”
管事妈妈月例高,训斥人的时候有板有眼,她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挺起身板来。
宁樱失笑,起身,脸上已没了怅然,黄氏看不清宁静芸的心思何尝不是一叶障目,情人眼里出西施,父母眼里出孝子,她为黄氏不值有什么用?只希望宁静芸骗黄氏一辈子,别再让黄氏伤心了,否则,她不会放过她的。
宁静芸远嫁,手里的田庄铺子都交给黄氏管着,黄氏每年派人把进项折成银子送往昆州,宁静芸收钱即可,之前铺子的管事被黄氏换了,去年亏损的银子全部拿了回来,初去昆州人生地不熟,黄氏叮嘱宁静芸在昆州买两个铺子,老夫人送了两台嫁妆,加上公中的嫁妆银子,以及黄氏自己添的,宁静芸的嫁妆还算体面。
黄氏把银子分成两份,宁静芸和宁樱一人一份,宁樱的她给存着,而且,宁樱成亲,她准备把自己的田庄铺子全给宁樱作为陪嫁,青岩侯府门第高,回礼薄了,宁樱抬不起头来,以胡氏的难缠,不知会说什么难听的话。
左右,宁樱嫁了人,她拿银子也没多大的用处了,府里的月例足够她开销就成。
至于随行的丫鬟婆子,吴妈妈作为宁静芸的管事妈妈,挑了四个姿色一般的丫鬟,老夫人送来的四个丫鬟,容貌太过出挑,身段婀娜多姿,即使是礼数都好得无可挑剔,黄氏心中不喜,正想着怎么把人打发了。
吴妈妈进屋禀告黄氏启程的日子,扫了眼地上跪着四人,心里不痛快,老夫人的行径明显是给宁静芸添堵,走到黄氏跟前,躬身施礼,忍不住撇嘴道,“老夫人还真是惦记五小姐,生怕小姐拴不住姑爷的心,送她们去昆州笼络姑爷的心呢。”
四个丫鬟跪在地上,低垂着眼睑,眼观鼻鼻观心,三太太性子泼辣她们是早就知道的,料定过来会吃一番苦头,从清晨跪到午时,四个人没说一句话,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了老老实实跪着,不敢生出其他心思。
黄氏收了桌上的账册,淡淡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四人,花容月貌的人,跪久了脸色略显潮红,天气又炎热,汗顺着脸颊流下,撑着地面的手微微泛白,紧颔的下颚透露出她们的不悦,却不敢吭一声,收回视线,她和吴妈妈道,“别乱说,老夫人是体贴静芸,你去桃园看看六小姐。”
吴妈妈眼皮子一掀,知道黄氏是不想和老夫人起冲突,老夫人身子不爽利,真要出了事儿,少不得会怪在三房头上,而且宁静芸远嫁在即,府里出了事儿不吉利,她福了福身,“老奴错了。”
宁樱的行李由闻妈妈收拾着,宁樱准备带四人一同前往,闻妈妈,金桂银桂,吴琅负责赶马车,昆州离得远,听说四季如春,气候宜人,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景象,而且宁樱玩心大,依着她的意思去蜀州转一圈,回京只怕都入冬了,吴妈妈退到门边时想起一件事情来,低声询问道,“谭侍郎在边关,不知几年才能回京,此行去昆州,可用给谭侍郎捎些礼物?”
“我安排好了,准备了些冬衫棉被,还有些药材,到时候让成昭给他送去就是了。”谭慎衍是她未来的女婿,黄氏哪会拎不清生疏,尤其宁樱的一辈子都系在谭慎衍身上,为了宁樱着想,她也该对谭慎衍好些。
听着这话,吴妈妈颔首,步履从容的退了出去,拽着橙红色的襦裙去了桃园。
宁樱这几日神色恹恹,金桂以为是天热的缘故,棉帘换成珠帘,风大些便吹得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金桂端着冰镇西瓜进屋,看宁樱坐在画架前,神色专注,她提醒道,“小姐,您精神不好,多休息才是,此去昆州,整日拘在马车上,您哪儿吃得消?”
宁樱画的是樱花,一树的樱花栩栩如生,宁樱一只手端着颜料盘,一手握着笔,笔尖在五颜六色的盘子上磨蹭着,似在思考,又似走神了,听着金桂唤她,她眼里有一瞬的迷茫,低声道,“不碍事,奶娘把行李收拾好了?”
金桂放下牡丹花底色的瓷盆,蹲下身,替宁樱卷了卷衣袖,慢慢回道,“收拾得差不多了,听说蜀州的天气冷,奶娘准备了好几件大氅。”
宁樱搁下笔和颜料盘,拉过瓷盆,双手拿着西瓜两角,小口的咬了一口,唇齿一片冰凉,她哈了两口气,吩咐道,“给王娘子端些过去,顺便让厨房多准备几个小菜搬去王娘子屋里,待会我过去用膳。”王娘子指导她多日,宁樱学艺不精,剩下的只有等回京后了,王娘子丈夫在京城开了私塾,她走了,没理由霸着王娘子留在宁府,京城小姐多,王娘子多教导出些小姐能提升她自己的名声,宁樱没理由拦着,想了想,宁樱道,“给王娘子支一百两银子,去了昆州,再回来不知是何光景呢。”
金桂称是,望着宣纸上的画,栩栩如生,好似一阵风过,花瓣就会随风起舞似的,金桂笑道,“小姐的画精湛了许多呢。”
“你除了见过我的画作还见过谁的?”宁樱失笑,倦怠的脸上总算有了表情,王娘子说写实的画作是写意的基础,她不离开,过几日就要跟着学写意派的画法,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
王娘子的住处在桃园东边,是独立的阁楼,清净安静,宁樱到的时候,王娘子正坐在院子里,落日的晚霞照在她脸上蒙上了浓浓的金光,她身边的画板上,落日晚霞跃然纸上,掉下半个头的太阳,红似火的晚霞,晕染成红色的天空,暖色的院墙,朦胧的大树,落日的光影被王娘子表达得淋漓尽致,她低下头,朝金桂感慨道,“何为精湛,眼前的画才是。”
比较她画的,真是班门弄斧。
王娘子听到说话声,扭头,抬了抬衣袖,示意宁樱过去,笑着解释道,“许久没画了略有生疏,你何日离京?”
宁樱站在王娘子身后,走近才发现,王娘子笔下的云层,晚霞,院墙,皆是模糊一片,饶是如此,一眼瞧着就知王娘子画的是眼前的景,她不懂画,王娘子画里透露出的气氛让她喜欢,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而她从王娘子的落日中,感受到的是外出劳作的百姓日落归家的喜悦,意境朴实喜悦,让人心情舒畅,宁樱由衷称赞道,“王娘子的画意境深远,是我所不能及的。”
“画由心生,你心性豁达坚韧,笔下的画有自己的韵味,每个人的画都隐藏了自己的性格,各有千秋,坚持自己所长便是。”
宁樱点头,说起了去昆州的事宜,黄氏舍不得宁静芸一个人去昆州是一回事,中间还有其他缘由,宁樱不想多说,道,“王娘子若认为我有两分资质,他日回京后,还请王娘子继续指点了。”
她是诚心想学作画,并非为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