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姐心悦卫广的时候,我不见皇姐有如此心忧过。”皇帝道。
长公主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很轻很淡的笑容,道:“我心忧,和我心悦燕赵歌,没有关系。”她没有再因为皇帝直呼燕赵歌的名字而呵斥他,反而很顺理成章地承认了皇帝的话。
皇帝也愣了愣,他的设想里,皇姐就算承认也会更掩饰一些,或者干脆不肯承认,却没想到坦白得如此痛快。“皇姐心悦燕赵歌,和卫广是一种感觉吗?”他问道。
时隔多年提起卫广,长公主有一种恍惚感,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一样,如果不是皇帝之前提起,她几乎要忘了卫广是谁。
“是不一样的。”长公主道:“我与长平侯子素未谋面,在此之前也不曾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谈不上如何心悦。父皇定的婚事,我纵然不喜欢,也无可奈何。”
虽说是不喜欢,可定了亲事之后多多少少还是报了些许的期待,期待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期待长平侯府是什么模样,期待自己的将来。她会下意识地去关注卫广,打听长平侯府的事,毕竟这些东西即将与自己息息相关了,落到旁人眼里,便是喜欢了吧,她最初也是这么觉着的,直到她在燕清月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她之前对卫广的些许感情,根本算不得喜欢。
“那便是不喜欢他了。”
“……综儿,你该知道,女儿家的婚事大多都是盲婚哑嫁的。礼教和世人容不得女儿家先去喜欢一个人,再商谈婚事。”
皇帝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长公主已经批阅完奏章了,他才忽然间从床上爬起来,掀开被子,正坐在床沿边。
“皇姐,我容得。”他说的很认真,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大晋的兴平皇帝容得,大晋的天下便容得,世人便容得。”
长公主被他说得鼻头一酸,眼泪几乎要掉出来。哪有几个人事认真关心她的婚事的?关心司传绍的婚事,而不是大晋长公主的婚事。先帝将她的婚事当成筹码,虽然留了那么一道圣旨,却也未必能让她如愿以偿,说不准还是辖制她的手段;太后只是想让她嫁出去,至于婚后幸福与否,最为尊贵的长公主嫁出去到别府也是说一不二的,权力在手里便够了;朝臣不关心她,只关心什么时候她肯放权;赵国侯倒是很关心她,却也碍于种种原因帮不上忙。
只有这个弟弟,这个过继而来的弟弟,是真的关心她,在意她。他不在乎权力,不在乎被戏称为圣天子,不在意世人眼光,他只在乎她过得好不好,嫁的是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姐姐。”皇帝道,从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已经许多年没这么亲昵地叫过长公主了,“姐姐,综儿容得,你的弟弟容得。”
“如果三皇兄在的话,想来也容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胡言乱语些什么。”
长公主背对着皇帝,不肯露脸,皇帝却知道她只是不好意思在弟弟面前落泪而已,他皇姐其实面皮很薄的,只是擅长隐忍而已,而且惯于会勉强自己。
“明日早朝,将燕赵歌召来宫里罢,左右他在锦衣卫也就是个摆设,可没有多余的兵丁分给他。”
长公主点了点头。
燕赵歌在锦衣卫衙门待到晌午才走,的确是如常千户所说,衙门里清闲得很。因为她在衙门里,锦衣卫指挥使不敢点卯就走,坐立不安的样子看得燕赵歌一阵皱眉,本来打算待到午后下衙再走,看他这个模样她也有点待不下去了。
午食后宫里送了皇帝口谕过来,让她明日在早朝前一个时辰入宫。侍中的官服和腰牌都送到府里了,提早入宫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这个时辰,让她入宫做什么?要知道侍中的职责可包括了“掌乘舆服物,下至亵器虎子之属”,难道真的让她做这个?
捏着鼻子倒也能做得,就是心里着实有点膈应。
燕赵歌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稳,总觉得梦里梦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被季夏叫醒的时候脸色差极了,连早饭都用不下。
她换号侍中官服,戴着貂蝉冠,握着令牌在宫里自然畅通无阻,十分顺畅地进了皇帝寝宫。她进去的时候皇帝还未起床,幔帐遮住了床榻的位置。
“可是燕赵歌?”兴许是听见了燕赵歌细微的脚步声,幔帐后传来一个明显中气不足的声音。
真不愧是姐弟,无礼的地方都一模一样的。燕赵歌在心里道,上前一步,拜道:“臣,侍中领锦衣卫副千户,燕赵歌,恭问陛下圣安。”
“咳……免礼,给侍中赐座。”
有内侍拿来一个蒲团,燕赵歌轻声道谢,正坐在蒲团上。
“你新为侍中,需要熟悉宫中事务,朕最近身体抱恙,不便露面,朝会由长公主主导,你便随侍长公主左右,见长公主如见朕,莫要失礼,否则,朕决不轻饶。”
“微臣领命。”
“还有一事,朕担心朕不在朝,朝臣看轻长公主,你此次代朕观政,若有出言不逊者,记录在案,回禀于朕。”
“微臣领命。”
皇帝歇了一下,又道:“你上前来,朕看看你。”
燕赵歌一头雾水地起身,弓着腰凑到床榻边上。皇帝从里面掀起幔帐,露出一张十分苍白的脸颊,身体较比之前消瘦得多,袍子披在身上也看得出明显的骨骼轮廓,掀起幔帐的那只手更是瘦得骨节突出,像是只剩皮包骨头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