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洢思仿佛被定住般地震慑呆站。这是模拟实境,这是某个程式,他这样告诉自己每回当我来到丛林,只要我伫立在这儿一段够长的时间,珈蓝就会从秘径走出来。倘若我想要,倘若我准备好了,我就可以用我的模拟枪来射击它。倘若程式包含了「打猎」选项,我就可以杀死它。倘若程式不包含打猎选项,我的模拟枪就无法开火。珈蓝会沉默地走出来,同样沉默地隐匿消失。在它消失的瞬间,它的尾巴蓬勃颤动不已。这里并非荒野,这并不是大自然。这是无上的控制。
他转身,走出模拟实境的程式。
在路上,卢洢思遇见正要去健身房跑几圈的宾笛。「我想要研发某种适用于vr的科技。」他说。
「好啊!」宾笛说。瞬间之后,他咧嘴嘻笑。「就让我们来搞吧。」
吾等将往何处去?
设定程式,照片集锦,字汇描述‐‐所有关于狄秋的再现都值得让人萌生狐疑,因为它们全都是科技的产物,人类心灵的产物。它们全都是诠释。起源的行星无法让星船居民取得直接的理解。
至于目的地的终点行星的,其资讯甚至比起源行星更匮乏。当卢洢思持续探索图书馆,他终于明白,何以零世代的人们对于终点行星的资讯是如此饥渴。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关于终点星的资料。
也就是说,当时在狄秋发现「某个塔拉星模式的星球,处于可企及的距离。」这就是整个探索号星船企划的全貌。第零代的年轻成员在工具可允许的极限,戮力不休地研究终点行星。然而,无论是光谱分析,或任何直接观察的法门都无法告知他们,关于这个小型、非自体发光星球体的所有所需知识。在某些元件因素的交互作用,生命以某种普遍性值得样式涌现,而他们所能奠基的这些元件因素是对于人类非常有利的生存因。但是,同样地,当卢洢思阅读某篇太古世代的文章〈吾等将往何处去?〉,只要「新地球」兴「地球」之间有些许毫厘的差别,就可能让这个行星成为人类完全无法居住的地方。倘若人类与在地生命体的化学元素无法相容,「新地球」就是毒物弥漫之处。大气层的瓦斯倘若在平衡指数有丝毫差异,人们就无法呼吸在地的空气。
空气等于自由。卢洢思如是想。
图书馆员在他邻近的一张书桌阅读。卢洢思跑去坐在他身边,他让谭老看那篇文章。「这文章的说法并没有错,我们的确有可能无法呼吸那儿的空气呢。」
图书馆员浏览了一下那篇文章。「我的话,当然不会呼吸到那儿的空气啦。」他这么观察着说。就在他惯常的句子之间停顿处,谭老解释:「到时候,我早已经挂掉啦!」他以温馨、半环状的姿态微笑。
「我想要发现的是,」卢洢思说:「当我们抵达终点行星,起源行星的人究竟希望我们从事些什么。是否储存着指示程式呢,对于这些无穷变数的可能性‐‐?」
「就目前而言,」老男人说:「倘若有这样的指令程式,它们处于封印状态。」
卢洢思想要发言,但又先克制自己,等待谭老的停顿点完成。
「资讯总是受到控制哪。」
「受到谁的控制呢?」
「总体而言,这是第零代的决议。再者,这是教育谘询委员会的决定。」
「为何零世代要隐藏我们终点行星的资讯?那是坏东西吗?」
「或许,他们的思路是这样:既然关于终点星的资讯如此稀少,中间世代的人们就无须为此操烦啦。就留给第六代的孩子去探究吧,到时会让第六代传送资料回起源行星哪!这是一趟科学性探索的星航之旅。」谭老往上方凝视着卢洢思,脸色漠然宁定。「倘若空气无法让人类呼吸,或是那儿有任何别的问题,人们可以穿戴太空服装出外,也就是以皮层勘测员的形式来探索这个行星。在星船内部生活,在行星表面从事研究。从事观察,然后将资讯传送到星球轨道上的探索号,然后将这些资料传回『滴球』。」
谭老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把这一大段话给说完。卢洢思的心灵充满停顿造就的丰饶想像光景,仿佛他正在绘制一本文书:广渺的航线明晰显示,速度愈发缓慢,逐渐逼近某一颗行星。星船的世界环绕着硕大无伦的行星世界。穿着皮层勘测服的微小形体涌入丛林……栩栩如生,不可能的光景。这是虚拟非实境。
「传回去?」卢洢思说:「回去是哪里?我们当中没有谁真正来自狄秋。回返或前行,这两造有何差异?」
「在是与不之间有多少差异?在好耶与坏坏之间有怎样的差异?」老男人说,赞许地望着卢洢思。然而,他的眼底居宿着某些卢洢思无法解码的东西。这是忧愁吗?
卢洢思明白谭老这句引言的意思。星与她的爸爸遥都是第三代谭的弟子。谭老不仅是一个图书馆员,也是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学者。而且,星、遥与谭老三人都是《古龙长耳朵》的书迷。在第二象限成长,卢洢思三不五时听到这本书句子被谁谁谁引用,直到他基于自我防卫的心态,找到翻译版本来阅读。最近,他再度重读这本书,试图要搞清楚自己究竟可以读懂此书的多少部分。刘遥将这本书以古老中文字体悉数复制重写,花了他整整一年的工夫呢。「只是想温习书法啦。」他这样说。凝视那些神秘繁复的形体从遥的书法笔刷络绎涌出,卢洢思无比动容,受到感动的程度远比他被那本看似可理解的翻译文字书所感动。仿佛,并不刻意追寻理解,就是通往真正理解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