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当冈野浩介按自己的计划一大早赶到水户时,这里却不是他想像中的繁华景像。他看见,整个水户城不过是由数以千记的白色或黄色楼层麇集于一座大山包上组成的。它们一叠一叠环绕起来,房屋的顶层都是棕色的瓦片,远远望去,真像一堆鸽笼。下面是很宽的灰泥道,由北到南绕了一圈,向南伸展通往土浦;冈野浩介就是通过这样的道路由北绕过从南面上山的。
水户的街道很窄,硬石铺路,不过还算可以,店铺挺多;房子多是木制结构,下面有很好的石头基础,是凡商户,不论卖米卖面,还是卖菜蔬,门面旁都钉着木牌。总而言之,一切都是那么古朴、秀美。
经过打听,冈野浩介牵马来到了位于城市中心偏东的大名官邸,也就是水户藩署。在日本,官家办公起居多在一处,这是上古以来很久的传统。还是同样的石木结构房子,比街市一般房舍略大些,门首亦钉着木牌,上书:水户藩署烈公宅邸。
他想了想,便将坐骑交托给对面一家茶楼的伙计照应,并在这家茶楼饮了半壶茶;然后解下发带,把头发自颈后束在一起,打了个马尾巴,才走上德川家高大的石阶,递上名片。
不一刻,里面传他入见。
冈野浩介便整整衣襟,优雅地迈开步子向里走去。院内花团锦簇,一派鸟语花香的祥和景气使人有如置身植物园一般心静,他更平静,左手按着他的佩刀,月白色的长衫无意间迎合了这里的景致,这使他的刀手身份降减了大半,反倒像一个模特那样表情严峻却又略显微笑地走着。过门厅时,他的武器被要求撤去,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脱去靴子,踏上了德川家的木地板。
他的祖上曾不止一次这样踏上德川武家的地板,而他,冈野浩介,年轻的冈野君才是第一次,却受到德川齐昭的亲自接见。
他们是在一间四壁空空的会客室内开始对话的。
冈野浩介报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他想,即使自家曾有外样强藩的名分,这么些年了,早已久远了,谁还会记起,也许现世的人根本就不曾听到过宽永年间长州藩姓冈野。再者,他是以一名京都武士的身份请见的。
德川齐昭已是暮年之人,花白头发,面慈心静,穿着漆黑的绸料和服,端坐在一张长桌后面,他衣服的左胸部有一枚葵纹,是德川家族的家徽。这个人很关心历史,但关心历史的目的还是为了更好地关心政治。他请冈野浩介坐下,那个年轻刀手身后的滑门就由一个仆人轻轻合上了。
&ldo;阁下姓冈野?&rdo;烈公用手捋了一下胡子。
&ldo;是。&rdo;
冈野浩介双手压在膝盖上,低了头,心中正想着怎么切入正题。如果他从实道来,后果虽未可知,但有一大半结果是可以猜定的,他可能再出不去这个院子。可是,这德川雨子小姐是大家闺秀,不如此,又怎好相见呢?啊,天照大神,请指赐我一条途径吧!
&ldo;那么,阁下可曾知道先主四代将军德川家纲时期的冈野浩石,他是当年的长州藩大名。&rdo;
这时仆人送茶进来,德川齐昭便请他用茶。
冈野浩介乍闻此言,不啻五雷轰顶,心料完了,正不知如何作答,恰有茶炊上来,赶紧呷了一些;尽管如此,他的面色早已微微一变,而这些都被烈公看在眼里。
&ldo;似曾听过,但并不识得。&rdo;他说,再喝一口茶。
&ldo;哈,不打紧,本公随便问的,因闻阁下与之同姓,一时好奇而已。&rdo;
冈野浩介听他又这么一说,不免放下心来,随即拘谨的心绪亦舒散了一点,加之从与德川齐昭对面以来,直觉此公还算和善,似有学者风范,便更加宽慰。于是,他直截了当说起求见目的:
第22节:您真的认得我?
&ldo;鄙人系一卑微没落之武士,资财悉尽,先前偶然结识了贵府小姐名雨子的,今落泊至此,特来搅扰。望得一见。&rdo;
冈野浩介说过心里不免打鼓,他怕万一根本没有这个什么德川雨子小姐,岂不洋相出尽?然而亦无奈,没有退路的人往往最有路走。
德川齐昭亦正啜饮茶炊,听他如是道来,不由一惊:莫非此人概是职业刀手?他这么想,其理有二。一则早就听说近年来的一部分在地武士已经沦落到资不抵债,专靠打家劫舍为生,也有跟了海盗出海往他国成为浪人的……二则德川雨子虽则名义上是他的女儿,可他并不热爱这个女儿,也算是对逝去的兄长的一种潜在补偿罢,他使这个女孩跟了一个著名的刀客习武。故而他想,人寻人,鬼寻鬼,这年轻人说他认得雨子,必是因玩刀。既然如此,何不探探他刀法如何,以后也好为我所用。
&ldo;噢?原来阁下认得雨子,那么她有无伤着你啊?!&rdo;
冈野浩介不由一笑,心道:这话从何说起?真似像飞田兄所言,难道陌生人见面第一句便是&ldo;你想杀死我吗?&rdo;‐‐那是因为大家都佩刀或佩剑,这老头子突兀来这一句,该不会是这雨子竟也佩刀不成?
&ldo;啊,您过虑了,根本没有。&rdo;
&ldo;那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哦,对不起,我不问这些了,我且告诉你,你若想见她,须去土浦,她在那里,刚回来,休养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