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真地打过仗,还带着另外五个人冒死冲上了634高地吗?
……那一切是有过的,今天想来却如同一场梦。……是不是人的所有经历后来想起都如同一场梦呢?&ldo;他把双手枕在脑后,愉快地思考着,觉得一颗心完全松弛下来。
他明白自己睡不着的原因是柳溪,有些惭愧:说是回到了父母身边,心里想的却是那个今年刚满17岁的大学一年级女生。
然而傍晚她没去车站接他这件事带给他的一点不快已经不存在了。他怀着热烈的柔情胡乱想着她,真切地意识到:一年前柳溪在他的生命中还只是一种类似锦上添花的部分,今天却成了难以割舍的部分了。第二天早上他醒得很迟,爸爸和小妹去了学校,只有妈妈一个人守在床前,含笑望着他,等着儿子醒来。
&ldo;妈,柳溪怎么样?&rdo;睁开眼望见妈妈慈祥的笑容,他一开口就问起了那个过去羞于对妈妈提及的人。
妈妈的眼睛里掠过一道不易觉察的阴影。转瞬就消失了。妈妈望着儿子的眼睛,什么事也没有似地说:&ldo;柳溪挺好的。……她爸调市教育局去了,家也搬了。以前她常来看你的信,最近倒不常来了。……人家上大学了,忙了,跑一趟不容易!&rdo;
妈妈向来不说任何人的坏话。但她试图掩饰心中的一点不安,被上官峰觉察到了草草吃过早点,他冒着毛毛细雨到马路边的公用电话亭,给位于北郊的师范学院打电话。他原以为不好找到柳溪的,但只耽搁了几分钟,他就听到她的声音。
&ldo;柳溪吗?……我是阿峰啊!我昨晚上到家的。&rdo;柳溪的声音里并没显现出预料中的兴奋,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矜持起来。
&ldo;离开部队前我给你发过一封电报,你收到没有?&rdo;
&ldo;电报?……唔,收到了。&rdo;柳溪吞吞吐吐地说,&ldo;不过……
昨晚上学校有个舞会,有人邀了我。……后来又下了雨。……&ldo;她忽然换了话题,情绪也高涨了,&rdo;阿峰,咱们什么时候见面?
……今天晚上怎么样?还是老地方,行不行?&ldo;
上官峰的心又热起来。他知道她说的老地方是哪儿。
&ldo;好,晚上七点。我在老地方等你,不见不散!&rdo;
&ldo;不见不散!&rdo;柳溪回答说,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晚上约好的时间到来之前他的情绪已完全好转:柳溪到底是个大学一年级生,做出昨晚那样的荒唐事儿并不奇怪。既然她邀他晚上老地方见面,就说明她没有忘记过去的一切。他七点差一刻就来到离家不远的小公园门前等候柳溪,并意识到自己为今天这个晚上激动起来。
天色依然是明朗的;一大片染有金黄色落日余辉的羽状云悬在瓦蓝的晴空里;公园门前的路灯亮起来;夜风热烈而清凉;马路上车流的噪音和街道两侧商店播放的节拍强烈的舞曲汇成一条汹涌雄浑而又缠绵深情的音乐之河,欢乐之河;…一切都是熟悉的,连公园铁栅栏门前那个卖冰淇淋的女人,售票窗前写有大大的&ldo;舞&rdo;字的海报,进出园门的双双对对的青年男女,都与去年秋天那个傍晚没有任何差别。只要柳溪穿上那件让他梦萦魂绕、使她更像一位成熟的大姑娘而不是个女中学生的粉红色连衣裙出现在这儿,这个夜晚就同去年那个夜晚没什么两样了……
他一直等到八点钟,柳溪才婿姗来迟地跳下一辆公共汽车。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身穿米色t恤衫、鼻梁上架着方框金边眼镜、一付学者派头的青年男子。
&ldo;嘿,阿峰‐‐!&rdo;从马路对面走过来,柳溪微微笑着,首先招呼他。
&ldo;嘿,柳溪尸上官峰回答。心里忽然疼起来!
柳溪今晚没有穿那件粉红色的连衣裙。柳溪头上的长发和金黄色的蝴蝶结都不见了。现在她剪了个男孩子一样的运动头,裸露着瘦长的脖颈,上身穿一件短仅及脐的白底蓝道的针织汗衫,肩部故意留出两个大窟窿,让黑黑的膀尖露出来,下面一件只能包住臀部的小小的牛仔裙,大腿和小腿全部暴露着。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今天的打扮,更不喜欢那个年龄比他们都大、显得成熟和自信的男人对柳溪的态度‐‐他们刚刚在他面前站住,那个男人就伸出一只手,很随便地揽住了柳溪的肩。而柳溪对他的这个似乎是习惯性的动作丝毫没感到不自在。
他没有也不能把自己的不快表示出来,那会在他们面前损害自己的形象。而且,对方已经主动地、落落大方地将另一只手向他伸过来。
&ldo;你好,解放军!&rdo;年轻男人用一种调侃的、却并非不友好的态度开口说:&ldo;李执一。认识你很高兴。&rdo;
上官峰同他握一下手,松开了。
&ldo;我的名字柳溪可能告诉过你。因此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rdo;
他说,内心强烈要求自己朝这个男人大方地一笑。他成功了,让对方眼睛为之一亮。
&ldo;阿峰!李老师,咱们去吃冰淇淋吧!&rdo;柳溪忽然挣脱了年轻男人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蹦蹦跳跳地去买回了三个冰淇淋。
&ldo;阿峰,这一个给你!……李老师,这个给你!剩下的这一个给我!&rdo;她天真无邪地笑着,把冰淇淋分给身边的两个男人,让上官峰一时下不了离开他们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