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清楚了。
进村路上,老二已经跟他说了,林珍珍“流产”是乌龙,他倒是松了口气。虽说这年代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可嫁过人又流过产的女同志想要再找个好丈夫还是挺难的,他希望她好好的来,全须全尾的走,最好能有个好前程。
其实,他每个月的津贴有三十五,给家里寄二十,自个儿留十五块花销,另外还有五块伤残津贴……算起来,这么多年也攒下八百多块了。
他路上已经想好了,八百块全给她,就当是补贴她结这场婚的名声损失,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你……你回来了。”忽然,身后传来一把清脆的女声。
季渊明不用回头也知道,“嗯。”
珍珍咬着嘴唇,到底要不要跟他说点啥,不说吧,会不会显得反常?说吧,万一哪句话不对让他听出来。
“在我们家还习惯吗?”季渊明回头,看着她。
她的脸还没他一个巴掌大,粉□□白的光泽不错,细腻得一个毛孔也看不见,眼睛又大又圆,两颊肉嘟嘟,是天生的小女孩样。
季渊明也是男人,虽然对她没想法,但心里也不由得赞叹一句“漂亮”。
珍珍总觉着他的目光里有东西,很像一位严格的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数学老师,或者物理老师,让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假话咽回去,“刚开始不怎么习惯,现在觉得也……也挺好的。”
季渊明温和的笑笑,似乎是鼓励她再说,“家里人对你都好吧?”
“都挺好的。”娃娃脸上又荡出两个小酒窝,显得特别真诚。
季渊明挑挑眉,家里所有人的脾气,他虽然不常在家,但都清楚,别的不说,单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就算不上“好”。他以为,她会借机说几句什么,像受委屈的小孩。
他那些结过婚的战友,收到家信最怕的就是媳妇告状,婆媳矛盾,妯娌不合,家家户户都有难念的经。
林珍珍见他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觉着他笑起来很好看,也挺温和,小嘴就自动的叭叭叭开了。
“我建议家里种苹果枣,好吃还能卖上价,到时候开介绍信咱上市里卖去,肯定能创收。”未来的万元户同志对挣钱的话题应该会感兴趣。
然而,他只是温和的听着,不置可否。
珍珍一急,“对了,就……就你妈妈帮我去队长家说情,看能不能让我在村小学当个代课老师,虽然钱不多,但能挣满工分。”
终于,他点头了。
珍珍心一横,在心里默念三遍“反正是夫妻,问他要钱天经地义”,才红着脸道:“还有就是,我有个好朋友在北山县,我有事经常会去找她玩耍,你能不能……就是……路费……”
季渊明果然不让人失望,递过来厚厚一个报纸卷。
沉甸甸的,珍珍以为是报纸多钱少,倒不好意思当面数,只甜甜的道谢:“谢谢你哦,我会省着点花,会为你守好大后方,你在外头别担心!”
季渊明抽了抽嘴角,这是放她自由的,还守什么大后方。“我希望你能多学点知识,最好能上个工农兵大学。”这笔钱虽说是补偿她的“嫁妆”,可他还是希望她能花在学习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小姑娘猛点头,“嗯嗯,你放心叭。”
季渊明正想趁没人把离婚的事说清,狗蛋却跑进来:“大伯大娘吃饭咯,我奶炖了肉可香哩!”两只小眼睛在报纸卷上瞟了一眼,就跟不会动似的粘在军旅包上。
季渊明虽然还带着笑,可抬了抬眼皮来狗就立马噤声了,乖得鹌鹑似的看着他拉开大包,拿出几个油纸包,里头是上次就买好的烟酒糖茶。
珍珍注意到,他的左手似乎有点别扭,但只持续了几秒钟不到就迅速的掩盖过去,她也不好多问,心道等他走了她抽空从碎嘴子猫蛋那儿套套话。
今儿的晚餐格外丰盛,一大簸箕冒尖儿的金黄色玉米馍,一盆腊肉炖白菜粉条花菜啥的,又名“自留地里有啥炖啥”之大乱炖,关键还烧了七八根大茄子。那是把茄子放炭火上直接烧烤,烤熟后撕去皮儿,茄子肉又香又软糯,再打个辣椒蘸水滴点儿米醋,简直爽翻了!当然,白天买的猪肺那都不算肉,血糊糊的,季老太嫌弃,不让吃。
珍珍把玉米馍掰开,夹点大乱炖,再加一条蘸过的茄肉,一气吃了四个馍!季渊明一开始没注意,当她准备拿第五个馍的时候,挑了挑眉头,看来,这个小女同志来家里是过惯苦日子了。他记得,结婚那天晚上,他给她端了一碗细面条她只吃下三分之一,跟小猫儿似的,细声细气一根根挑着吃。
当然,季家其他人倒不觉着奇怪,在这人人都得下地劳动的家里,女同志跟男同志干一样的活儿,吃一样的饭。没看见王丽芬和曹粉仙,也吃了五六个吗?人还专捞腊肉哩!
虽然大伯淡淡的,也没板着个脸,可猫蛋就是怕他,偏偏还又想讨好他多得两颗糖,“大伯知道茄子是谁做的吗?”
季渊明停住咀嚼的动作,“???”
“是我大娘,是大娘教我奶烧茄子,特好吃!”以前都只知道煮和炒,又舍不得放油,跟好吃可不沾边。但自从大娘病好后烧了一顿,一滴油不放,辣椒葱姜蒜都是不用花钱的,那香得!
“可不,你媳妇儿不止书读得好,拾掇饭菜也有一手。”季老太很满意,“赶紧的,没事就多家来看看,给我抱个一儿半女我这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