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照邻居说的办了,他天天拿着抓钩去锛墙根基。砖头越掏越多,一直掏到五尺多深的时候才见黄土。真没想到,刚一见黄土,就露出十二口大缸。十二口缸上都盖着宽大的石板。揭开石板一看,里头尽是黄澄澄的金块(指铜块,那时称黄铜为黄金)!王四可高兴极了。从这以后,他家发了大财,宅基地上盖起了一片楼瓦房。吃不愁,穿不愁,用不愁,要啥有啥,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完的富贵。他心花都开了,高兴地对人说:&ldo;我的屋子烧得好,要不是,我一辈子也弄不到这十二缸黄金哪。&rdo;
他由吃粗面到吃细面,由吃细面到喝酒吃肉,由喝酒吃肉到吃山珍海味。后来,山珍海味也吃腻烦了。他由穿粗布,到穿细布,由穿细布,到穿绫罗绸缎。后来绫罗绸缎也穿厌烦了。邻居劝他富日子要当穷日子过,不要花天酒地,奢侈浪费。可是他不但不听,反说邻居瞎操闲心,活不大年纪。这时候,他再也看不上自己的妻子马妮了,越看越难看,越看越丑。破车挡住光明路,九天仙女不能来。这咋办呢?就暗暗跟村头一个外号叫七仙女的闺女勾搭上了。两个人如胶如漆。一天夜里,两个人正在私会,被马妮撞见了。她跟王四闹了个天翻地覆。王四恼羞成怒,为了去掉眼中钉,肉中刺,为了以后能名正言顺地娶七仙女为妻,就生下了杀害马妮的歹心。一天夜里,王四把马妮按到床上,活活掐死。恐怕死的不透,又用斧头把她的头骨砸烂。然后埋到南大洼的枯井里。
事发以后,官府把王四捉进监牢,叛处死刑。眼看就要出斩了。前天王四的外祖父徐慎鲜前往监牢去看他。王四见了外祖父,痛哭流涕,十分羞惭,说:&ldo;外公啊,我千不该,万不该呀!我不该从地下挖出十二缸黄金哪!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死了以后也不会有人来作一点纪念哪!我再后悔也晚了。外公啊,你是个识字人,识字人相好识字人,为了我已经后悔,为了我是你的外孙,我求您到我死了以后,您叫谁给我写个挽联吧!&rdo;
徐慎鲜讲到这里停下来,整个脸上全都出现了痛苦的神色。在这痛苦的神色之中显然地夹杂上了气愤和羞惭。
&ldo;咦!哎呀,没有想到。&rdo;伯阳先生听他说完事情的经过,心中感到震惊。他对这件事很在意,在这段进一步积累材料的时间里,他碰到了不少事件,哪一件也没有这一件在意的。
&ldo;唉!真没想到,我实在是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外孙身上。事已至此,说啥都晚了。既然孩子已经悔恨,已经求我请人给写挽联,我想也就别再推辞了。明天就要出斩了,我心里说,他已经是该死的人啦,该死的人在临死之前提点要求,我是不能不去答复的。我又想,这送挽联,我这当外公的不应该送;我的儿子,小四的舅父们也不应该去送;这挽联,我要以小徐甲的名义叫人送去,这就算是徐甲给他表哥送的挽联。&rdo;说到此,看看身边站着的小徐甲,习惯地用右手摸摸他的肩膀,&ldo;我心里说,这挽联,我不能亲笔去写,一则我是他的外公,再则,我虽识俩字,字写得很拿不出手。想来想去就想到您身上了。这次前来,一则我是向您告知这个事情,算作我对咱们河边谈话的一点回复;二则,这是主要的,这次前来,我主要是想请您给他写挽联。伯阳兄,您是柱下史,又是征藏史,德高望重,一字千斤,我外孙虽说死得毫无价值,虽说遗恨无穷,然而,能得到您写的字,也就因祸转福了。&rdo;说到此,一声不响,定定地看着伯阳先生。
伯阳先生一时没有接话,他想:&ldo;这,我是写好,还是不写好呢?&rdo;他本来不想接这活,但想起&ldo;师兄弟&rdo;偌大年纪,徒步登门,说了这么多话,看他那渴求的样子,确实无法推托,不能说个不写。他心里说:&ldo;写就写吧,写了之后,连他的案情,带我的挽联,都可成为我著作里头的内容呢。不过,我目下不能答复给写,为了我的著作不能有半点的虚假和含糊,我目下不能答复给他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虽说他这事不会是假,然而未曾亲眼过目,不能就去挥笔。&rdo;想到此,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徐慎鲜,&ldo;慎鲜弟,既然你提出叫给外孙写个挽联,我不能推辞。不过,这给死人写挽联之事,不应该在活着的时候就写好。死囚犯在行刑之前,总还不能排除一线生机。你说你外孙在明日出斩。在出斩之时我想和你一块前去看看。等咱们去了之后我再写吧。&rdo;
&ldo;好,好!这太好了,这太好了!&rdo;徐慎鲜说。
第二天上午,徐慎鲜骑一匹黑毛小走驴,第二次来到伯阳先生家。
二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伯阳先生换一身最不显眼的褪了色的黑衣裙,骑上他那头青色的黄牛,就和徐慎鲜一起往苦县县城方向走去。
这是一个半阴半晴的天气。田野上,秋色苍凉。秋、冬之交的小风溜溜地吹来,往人们心头播送着寒冷的凉意。伯阳先生心里想,&ldo;怪不得官府把出斩犯人搁到这个季节。&rdo;
一路上,先是行人稀少,后来,及至苦县东门不远的地方时,进城的人慢慢多起来。几个年轻男女,和一个手里扯着小男孩的中年男人,嘴里互相招呼着往东门里边走过去:
&ldo;走快,上西关外看出斩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