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他们的位置是人人心向往之,都不惜为之奋斗终身的。他们不光要为自己谋得车上的一席之地,还要努力将它传给子孙后代。马车的乘坐规矩就是这样定的:乘客可以将自己的位置传给自己指定的继承人。但有时候也会发生意外,结果是车上的人彻底丧失了他的位置。所以说,那些高高在上,看似十分快活轻松的乘客事实上并不是无忧无虑,他们时刻都在担心有朝一日会出现意外而失去眼前的一切。
每当马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震颤一下,总会有许多乘客被颠出车厢,滚落到外面的尘土中,他们只有赶紧抓住纤绳,加入到拉车的人流中去。遭遇这样的命运自然是够悲惨的。但身处舒适的地位上的乘客也不见得感觉幸福。因为对莫测前途的担忧与随时可能降临的厄运的惧怕像影子一般跟在他们的身后。
难道乘客们就只顾自己快活,明知自己的重量都压在那些流血流汗的劳苦大众屑上而不感到一丝的内疚吗?就因为自己拥有贿产,得到穷人的服务是理所当然,就无需对这些同类有一些同情之心吗?当然不是的。富人们也时常对拉车的穷人发一发表示怜悯的问候,特别是当马车经过一段艰难的道路时更有安抚的必要:当马车在沿一条陡峻的山坡向上爬时,许多拉车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在饥饿的煎熬中,有人终于走到了体力的极限,脖子挂在纤绳上昏迷过去,身体被拖在烂泥里。这样的惨像时有发生,乘客们看了往往会表现出十分逼真的同情姿态。他们中的一些人向拉车的人们喊话,为他们鼓劲,平息他们的不平与愤怒,告诉他们在未来的另一个世界里,他们今生的苦难会得到回报的;车上还有一些人捐钱为受伤的拉车者买疗伤药膏。
每当马车磕磕碰碰过了一段艰难的路程后,车上的人们就都松了一口气‐‐不仅是为了可怜的拉车者,而且也是为他们自己又躲过一次翻车的危险。
有一个事实不容回避,即正是拉车人的惨状使乘客越发看重他们现有的位置、更加不顾一切地攥紧自己的位置,以防被摔出车外。假设,乘车的人们都敢肯定他们自己和亲友们都不会有从车上掉下去的可能,他们也许就不会费神去理会拉车的人们‐‐最多偶尔参加一些慈善捐款活动而已。
这样的社会形态在今天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们看来,其非人道的程度筘直令人难以置信。但是有两件事实‐‐两件十分奇怪的事实‐‐也许可以为之作出部分解释。第一,那时候,除了拉车的劳苦大众和为数不多的乘客,绝大部分富人都抱着一种坚定的观念,认为社会的运转的方式历来如此,只此一种,别无它途。尽管社会分工不甚完美,但要改变它是不可能的。有些哲学家甚至警告说,不要妄费心思去进行补救性的改革。
另一个事实更加奇怪了。在乘车的人们中普遍地存在着一种幻觉,他们觉得自己与拉车的人不是属于一类人,他们是上等人,天生的比拉车的人们要聪明、优秀,所以他们的位置理应就在车上。
你们也许不能理解这种观念,但你们尽可以相信我,因为我自己曾经就是属于乘车者那一类,也有过那个阶层的人所共同的幻觉。最奇怪的莫过于那些刚刚从地上爬到车上时间不长的人,他们肩头被纤绳勒出的疤痕还没褪尽,就开始染上这种幻觉,生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来。这就难怪乎那些祖祖辈辈居于高位的人们对两种等级的划分深信不疑了。很明显,这种理论将他们发自本性的同情心推到了一种哲学的高度,退到可望不可及的距离。于是,这也成为唯一的理由,为我自己在那个年代的无动于衷,冷漠自私作解释。
1887年,我正当三十岁,还没有结婚,不过已经与一位可爱的小姐有了婚姻之约。我的未婚妻,艾迪丝&iddot;巴特雷与我一样出身富有家庭,属于&ldo;乘车人&rdo;的阶层。在那个年代,金钱决定一切,一位年青姑娘只要出身富家,就不会缺少追求者。但我的艾迪丝除了富有,她本人长得十分美丽,而且气质高雅。
女读者们也许对我的评价有些不以为然。你们会说,&ldo;她可能长得俊俏,但高雅大方未必就是她本人具有的气质。想一想,那些富家小姐穿的都是式样合时,做工精美的裙子,长长的裙裾拖在后面,佩带的首饰都是平常人家的姑娘所没有的。有了这样的装扮,任凭哪个姑娘都会显得优雅美丽的。&rdo;
这一说法当然有道理。但我想解释一点,二十一世纪的姑娘懂得如何利用服饰将自己打扮得恰到好处,然而,她们的祖母和曾祖母辈当年也并不全是靠穿戴才显得美丽可爱的。没有一种服饰能够彻底掩盖一个人自身的缺点,塑造出一个与她本人气质毫不相干的形貌。
我与艾迪丝的婚事当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我们的新房落成就举行婚礼,新家建在波士顿市内一个富有阶层聚居区。那个时候,人们选择一块合适的居住地不是考虑地理位置,而是要看周围居住的人。每个阶层都有自己的聚居区。如果一个富人住在穷人聚居的地方,或者一个受教育的上等人与一群无知的穷人混居在一起,情况就好比陷于一群陌生人满怀嫉妒的目光包围之中,孤立无援。
新房子在1885年开始施工,原计划可以在1886年的冬天交付使用。但工程一直拖到1887年春天尚未完成。我的结婚计划只有往后推迟。我们这对热恋的情人因此饱受相思煎熬之苦。造成施工拖延的原因是j场大规模的建筑行业工人罢工。泥瓦匠、木匠、油漆工、管道工以及其他与建筑有关的工人投入了这次统一的罢工运动。至于罢工的起因和导火线,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在那个年代,各种各样的罢工几乎是家常便饭,人们都顾不上弄清每一场罢工的具体原因。自1873年爆发了一场严重的商业危机以来,罢工事件接连发生,最后遍及各个行业。然而,那些罢工大多有始无终,能坚持数月以上的便算是不同寻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