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疾浓密紧皱,急切问道,“你的意思是武烈侯肯定会南下参战?”
张良非常坚决地点点头。
“秦军去年决战打败了,咸阳威信大损,所以秦王才急于发动第二次决战,试图挽回咸阳的颜面。”张良说道,“秦王先是请出了王翦,接着又北巡离石,主动放低姿态会晤武烈侯,这其中所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听说秦王和武烈侯的矛盾非常激烈。”项梁插言道,“武烈侯如果在中原决战中建功,其实力更为庞大,难道秦王就不怕武烈侯割据称霸,甚至取而代之?”
“以武烈侯目前的实力,不要说取而代之,就连割据称霸都不足。”张良冷笑道,“武烈侯必须到中原战场建功,必须拿到统一中土的功勋,否则他的实力如何进一步扩大?如何占据可以称霸的地盘?你不会以为武烈侯凭借代北那块贫瘠蛮荒之地就能与咸阳抗衡吧?”
众皆无语。张良一句话就说中了要害。正因为秦王政和武烈侯这对兄弟矛盾激烈,所以武烈侯才需要利用中原决战建功立业,扩张实力,夺取地盘,而秦王政更需要中原决战的胜利和统一大业的功勋来捍卫咸阳的绝对权威,由此可以推断出,武烈侯和北疆大军肯定会南下参战。
“匈奴人就在代北,北方形势一直紧张。”项疾迟疑良久,说道,“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代北只有十几万大军,最多二十万左右,而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北虏诸种。这些北虏诸种未必臣服于秦国,代北实际上处在内忧外患之中。这时候武烈侯敢置代北安危于不顾倾尽军力南下作战?难道秦国有意放弃代北?”
张良摇摇头,眉宇间透出一股深深的忧郁,眼神里更有几分无力回天的悲哀。
“武烈侯入主代北之后,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把聚集在中山的河北灾民全部迁徙到代北,二是利用这些河北灾民在代北垦荒屯田。”张良望着项疾,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项疾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这意味着代北的人口在短短时间内骤然膨胀,代北的北虏诸种已经不再占据人数上的优势。”张良解释道,“垦荒屯田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代北的粮食危机,代北人在饥肠辘辘食不果腹生死悬于一线之际,突然发现自己不再面临饥饿的威胁,不再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这时候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己的亲人。这时候代北的内患已经被最大程度地压制,而匈奴人的入侵进一步缓解了代北诸种与秦人、赵人之间的矛盾,代北人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必定齐心协力。”
“武烈侯击败了匈奴人,守住了代北,保全了代北人的生命,他在北方的威望已经如日中天。他只要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现在可以这样说,只要武烈侯发出征召之令,代北人都愿意为他冲锋陷阵,一夜之间武烈侯就能召集几十万大军。”
“至于外患,早在武烈侯攻占无穷之门,收复苍头河和金河山一线后,匈奴人就失去了入侵代北腹地的机会。”
张良曾为合纵奔走诸国,结识了很多北方豪杰,对代北和燕国的北疆防御有一定的了解。当张良把北疆的地形和防御体系详细述说后,就连项燕都不再怀疑,以秦军目前在北疆实力,守住代北绰绰有余,换句话说,此次武烈侯肯定会带着北疆大军南下中原作战。
“以你的估计,假如武烈侯南下,攻击目标在哪?”项梁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问道,“是齐国还是我们楚国?”
“武烈侯巡视江南,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张良叹道,“不出意外的话,秦军的攻击目标是楚国。”
“为什么不是齐国?”项梁急切问道。
“齐国东南方向是大海,北有大河和济水,西南有长城和高山,其防御固若金汤,更有五都甲士镇戍四方,易守难攻。”张良语气漠然,神态更有几分悲凉,“淮北防线以三川为主,重镇为辅,以点守面,一旦遭遇几十万秦军的猛烈攻击,防线顷刻崩溃,寿春更是危在旦夕。虽有淮河为阻,但秦军在东南战场的攻击直杀江淮后方,寿春实际上处在秦军的包围之中,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祸。”
帐内陷入寂静,众人各自沉思,气氛压抑。
“不要指望齐国了。”张良低声轻叹,然后冲着项燕微微躬身,言辞恳切地说道,“齐国休养生息四十年,临淄不但充斥着奢靡之气,更弥漫着一股腐朽之味。从齐王到君臣,屡屡在关键时刻踌躇不前,错失了一次又一次机会,归根结底,并不是因为齐王老迈,也不是因为齐国朝堂上的激烈矛盾,而是因为四十年的休养生息让齐人失去了血性,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人人逐利,虽有鸿鹄之志,却志大才疏,败亡不过是迟早的事。”
项燕意有所动,转目望向范增。
“虽不能料敌于先机,但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范增言简意赅,显然是赞同张良的看法。
何谓未雨绸缪?在武烈侯和北疆大军没有南下之前,变被动为主动,集结两淮主力展开猛烈反击,重创秦军,从而迫使秦军放弃第二次攻击。
在中原战场的南线,王翦率主力南下,实力强横,而蒙武是偏师牵制,实力有限,无疑,楚军如果要主动攻击,蒙武就是最好的目标。击败蒙武,齐楚两军就在中原战场的东线对秦军形成了夹击,秦军必退,则此仗可胜。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关键就在于楚军是否有拼死一战的决心,在于楚军统率项燕是否认同张良和范增对战局的分析和预测,而从项燕要求两人务必探查到武烈侯巡视江南内幕的举动来看,项燕实际上并不认同两人对战局的推断。
张良看到项燕似有动摇,更是鼓动如簧之舌,竭力说服。
韩魏两国若想重建,其前提就是赢得中原决战。齐国本有雄心壮志,但赵国崩亡,齐失屏障,再加上天降大灾,而去年的决战又惨遭重创,暴露出齐军在实力上与秦军的差距,齐国君臣因此受挫,锐气大失,雄心大减,战略上更是由主动出击变为被动防御,指望齐国显然不现实。如此一来就只能寄希望于楚国了。
楚国疆域辽阔,有江淮两道天然防线,易守难攻,所以寿春在战略上坚持三分天下,即便这一战略不能实现,楚国也有相当的自信依托江淮天险与秦国对峙,平分天下。从这一战略出发,楚国在中原决战中的首要目标是守住两淮,保存楚国的实力。
项燕就是这一战略的拟制者,所以当范增送走张良,再回头征询项燕如何决策的时候,项燕轻蔑冷笑,“你以为武烈侯会打楚国?”
范增暗自叹息,目露失望之色。
武烈侯率军南下作战,第一个目标当然是齐国,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而齐国此次龟缩于长城,坚守不出,也是因为对战局有同样的预测,但问题是,齐国坚守,楚国也坚守,合纵军试图以这种被动防御来拖垮秦军,显然是错误的策略。
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但齐楚两国各存私心,谁都不愿意倾力一战,其结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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