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饭一直吃了很久,直到她眼眶已经红了,方成杨才止住了话头,喝了几杯酒便送她回校。宿舍楼下,她往门洞里走,每走一步,就感觉到身后的父亲在跟着自己走一步,她回头看,对上父亲不放心的眸光,心底有些疼……
……
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方晓迪停下脚步,跟当年一样回过头——
当年,她看见的是方成杨喝了一点酒之后红扑扑的脸颊,还有那一脸的不放心和关切。
如今,她看见的是方成杨被饱经沧桑的脸,似乎因为工作太累的原因,那张脸有几分皮包骨头的感觉。而那双干涸的眼睛里,没有了当初的不放心,只有数不尽的眷恋不舍,还有些许的生死离别——
对年轻人而言,离别就只是离别,有的是时间再见面。对于老人而言,一旦离别,很可能就是生离死别,因为他们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说不准哪一天睡过头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方晓迪低下头哽咽了一下,忽然将手伸向自己的小外套,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卡。
来的时候,她就打算着将这张卡给方成杨,毕竟父女一场,他当初再怎么错,始终是生了她养了她的人,看着他过得这么窘迫,她这个做女儿的不能不伸手帮一把——
“拿着。”
方晓迪走到方成杨面前,拉着他的手将薄薄的卡放在他掌心,又将他的手指合拢让他握紧那张卡,“密码是我的生日,钱不多,只有三万六,是我这几年的积蓄,你自己好好攒着,别又给宋佳音拿去了。”
“……”方成杨惊愕的望着方晓迪,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卡,忙说:“不不不,迪迪,你自己拿着,我不能要你的钱……”
“拿着——”
方晓迪微微皱了皱眉,说:“只要你不拿去给宋佳音花就行了。”看了一眼方成杨佝偻的背,她又说:“别以为自己很年轻,人老了病就多,有个小病小痛的一定要去医院看,别舍不得花钱。”
“迪迪,我……”
“什么都别说了,睿睿在我那儿很好,你不用担心。等他胃病不再反复了,我就送他回来。”说完,方晓迪抬头看了一眼方成杨老泪纵横的模样,咬了咬牙,转过身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陆威霆没有去追方晓迪的脚步,反而转身朝方成杨走来。方成杨狐疑的看着他,他却淡淡一笑,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方成杨,“以后有什么事尽管给我打电话,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会帮,帮不上的我也会尽量想办法。”
方成杨有些感动的看着陆威霆,从陆威霆的一举一动,他都可以看出来这个男人是真心爱他的女儿的,否则不会对他一个陌生老人这么好。
颤抖着接了名片,方成杨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感动,忙说:“谢谢你——”
陆威霆温柔一笑,没有客套什么,转身准备离去。
方成杨赶紧走了两步挡在陆威霆面前,一脸殷切的看着他,良久才说了几个字——“请你善待我的女儿。”
“一定会。”陆威霆点头答应。
“帮我告诉她一句话——”方成杨看着陆威霆,欲言又止。
“您说。”
“我当初离婚,并不是因为睿睿是儿子、是可以替我们家传宗接代的人,只是因为他是的我孩子,与性别无关。如果睿睿是我和林慧的儿子,迪迪是我另一个年幼的孩子,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净身出户去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抚养她。我不是不爱她,而是她已经长大了,就算我离开了她她也会过得好好的,可是睿睿还需要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孩子流落在外没人照顾——”
陆威霆对方成杨淡淡一笑,低头看了眼他手里的银行卡,轻声说:“我想她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否则,她是不会给您钱的。”
顿了顿,陆威霆又说:“她之所以不谅解您,不是因为您抛弃了她,而是因为您抛弃了她的母亲。我们没权力阻止您对您的儿子尽抚养的义务,您也同样没立场阻止她爱她的母亲,没权力阻止她恨一个伤害了她母亲的人,不是么?”
方成杨怔怔的望着陆威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一席话——
陆威霆微微点头一笑,“抱歉,也许我说得太直了。不过叔叔,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您既然选择了睿睿和他的母亲,就应该知道,无论您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再和迪回到以前那样的父女关系了。”
“……也许是我奢望得太多了……”方成杨低下头,一脸落寞,良久才望着工地外方晓迪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我只是希望在我死的那天,还能够再看见她一次……”
陆威霆瞳孔微缩,没有多说什么,跟方成杨客套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当车离开工地的时候,他重新看向工地里呆呆站着的那个老人,他鬓发花白,深深陷下去的眼窝里,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凄凉和悲伤……
那一刻,陆威霆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陆胤棠他也是个不再年轻的老人了。能有多大的恨,会让他这个做儿子的一辈子不原谅父亲呢?如今自己也已经做了父亲,也许是时候化解和那个老人之间的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