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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陆海从电脑椅上起身，“你准备离婚协议吧。”这句话抛来时，被窗外的大雨声淹没了，声音特别小，在耳边一下子就过去了，尽管这样，还是让妍妍心尖颤抖，第一反应是腿软，她努力忍住自己的火气，接着忍住委屈，紧跟着是忍住了一个女人被离婚前的那种无助和恐惧。她不想听见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如果回答了，就代表着听到了。妍妍不想听这个答案，也不想听这个问题。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抠了一下指甲缝里晚上和面的残渣。

“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了吗？”她感觉到自己的粗糙了。从对方身上区分下自己，原来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仅仅只是他的配偶的这么一个女人。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接着沉默。沉默就是答案，他的答案也有点太突然了。可她还分辨不清楚。“你难道需要的不是我这样的人？”

她把爱情从婚姻里提取出来了，单独地问。

爱情是人类精神范围里一种非常深沉的冲动，爱情和婚姻的确是两回事。爱情是高尚和美德的，牺牲的，可是婚姻不是，婚姻是一种合作，婚姻里涵盖人对社会的认识以及期待，婚姻受到社会的标准化和行为的制约。爱情是个人的强烈意志，婚姻却像兄妹一般只是在一起生活。如今陆海想选择自由，不管如何都可以被定义为想要离开社会标准化的东西，他是被压迫以后选择的出口，过去的激情被生活磨损直至消失。这么大的雨，他对着妍妍能表达他的厌倦和烦恼，也是生命的呐喊，如果他的母亲看到他不离婚很煎熬，说不定也支持他。这就说明人归根到底还是自私的。

可对妍妍来说，离婚是人生未知的困境，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婚！身在其中才知道被斩断的感受，如果延续不下去，下去是消亡可以选择重生，可现在不还能继续忍耐吗？困境是有时间长度的，要熬过这个周长，才能重新开始，那个长度很长，许多人也走不出它的世界。这里面一定有另一个女人的参与。

妍妍突然意识到。

否则一场婚姻，很难说散就散。在所有有情感问题的婚姻和爱情中，都免不了有隐形人，她一定是摊上特别大的事儿了，根本不是晚饭米面粮油或者商场一双三千块皮鞋的问题。

陆海的眼睛避开妍妍，避开也掩饰不住他沉默呼吸里表达的那些信息，这些信息是，对方细纹爬上脸颊，上三楼也会喘一下，蹬着电动车在艳阳下眯着眼睛晒得头昏眼花，日复一日把洗衣机的衣服晾晒出来，半夜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厨房的水池边泡上豆子，忘记了在脸上、头发上、身体上搞些名堂的妍妍，这个“爱人”过去很让他满意，符合价值观，他喜欢她的传统和朴素，温和，甚至有点古板，可现在，让他感觉压抑，或者就是很简单的原因，他想重新换个女人。他一想到身材婀娜的女人散发的迷人的香味就感觉自己也还年轻有为。

妍妍也沉默，她似乎能听到对方心里的信息，毕竟生活了八年，她心里附上一条争执，“我的确活的粗糙，不知道怎么当一个更好更像女人的女人，她们有的芬芳我不曾追逐，女人代表被呵护或含有示弱成分，她们肚子里各有各的一套生存生活混世界的逻辑，但是很抱歉，我内双的眼睛就像疙瘩一样现在没有生机，也不愿懂丹凤眼的女人们怎么把神色直接挑到了云端。你直接给我这种抛弃的感觉，原因无非是男女情长，亦能如此？”她知道自己不能说，于是像古装剧里悲情的封建压迫下的女人一样，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以表自己也有愤怒和眼睛。

她泪眼朦胧，感到自己还在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家，有四面墙壁，有墙上和陆海一起贴着的相框，上面有女儿的照片，还有美丽的落地窗台，甚至还有白色透沙的窗帘。这个家里，有烟火，有孩子，有沙发，有书桌，有餐筷，有绿植，还有陆海亲手搬进来安装好的电视以及茶几，这是他们共同的家。她抹掉了眼泪，感觉自己不该这么轻轻松松的放弃婚姻，这是他们共同经营的家庭，如果家庭没有了，自己不知道可以去哪里。能保证一定就不受委屈，生活如意吗？她似乎沉到底的时候反弹上来，因为建立的很不容易，所以不愿意抛弃掉，哪怕对方预备这么做，她也不愿接受。

在软弱和强硬之间纠结了一晚上，时而声音大一点，时而心软一点，时而感到夫妻之间将近十年就应该是这样的，吵吵停停总会好的。她哭泣和委屈，没有换来陆海的拥抱和安慰。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陆海迎着大雨走向外面。她很想伸手去拉住他，又倔强的也扭回了头。

在他快关门的时候，妍妍使劲儿将手里的鼠标摔在桌子上，声音和关门声一前一后，竟分不清哪一个是门声哪一个是鼠标声。她没有离开这张书桌去门口拉回来陆海，结婚的八年里，每天坐在这里工作，到了这个点儿仍旧坐在这里，台灯陪伴她的时间要比陆海多。结婚两年就把热情耗费干净了，剩余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两个人轮番磨合，等到磨合差不多感情也吵得几乎不剩，磨合如果能让陆海明白生命可贵，生活不易，脾气该改改，多好。可他偏偏年轻气盛，到了这个岁数还容易爱上另一个人。这么说，不是爱情的力量太大，就是陆海还不太劳心费力，有足够的精力追逐爱。

这一次妍妍想让他听到她摔东西的声音，这才是她的立场和声音，也是她的不甘，而不是刚刚家里四个小时的无声和逆来顺受，很快两个声音都消失在雨夜了。她站起来，看了看窗外的大雨，他没有带雨伞，她想了想陆海走路的步伐和背影，他穿的还是去年冬天她在新世界百货为他选的小羊皮单鞋，今晚他穿着这双小羊皮鞋出门的，为什么不穿那双黑色的帆布平底鞋？或者沙滩鞋更适合走在雨里。这么大的雨会不会把鞋子穿坏了……那个黄褐色很好看，穿起来也轻巧，第一天陆海回来试鞋子的时候说很轻松，非常跟脚，她希望陆海每天穿的鞋子很舒服，脚不累，当时他们就站在刚才陆海离开的妍妍摔坏的门口边的小地毯上换鞋，陆海一只脚穿进去把手扶在墙上，一边穿着另一只一边和妍妍对话，厨房里的土豆炖五花肉还有豆角的香味四溢。转瞬即逝的东西这么多，她闭着眼睛不想面对和回忆，的确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