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确实是她凭着赐婚圣旨强势“进驻”行军大都统府、照看了他的病,终才让他清醒张眼。
“乔小姐出手,萧某很承这个情。”他抬手抱拳对女子拱了拱。
原是立在桌边收拾药盅、药碗的乔倚嫣动作微顿,忽地敛裙在他身侧的一张靠背椅上落坐,两肘靠桌,双手的十指交叠支在颚下。
“将军既然承情,那欠的这份情眼下就还了吧,如何?”
萧陌被她发亮的眸光瞧得头皮隐隐泛麻,还好他惯然绷着面容,仅淡淡问:“乔小姐要萧某拿什么来还,直说便是,只要不犯天朝律法,某定当竭尽全力。”
她笑出声,笑音琳琅,随即抓袖掩嘴正了正神色,道——
“妾身是想,将军能不能改个口,别总是唤我‘乔小姐’,听着就觉生分……妾身要将军做的事很简单,往后还请将军唤我的小名‘嫣儿’吧,家里人都是这么唤我的,我想这应该不犯法。”
是没犯法,但萧陌头皮当真泛麻了。
她说家里人都唤她小名,要他也跟着唤,既要还恩情,他没理由不照办,只是她的要求那么理所当然,真把他视为亲人一般。
他没有所谓的亲人、家人。
早在十四岁那年被逐出家门,便孑然一身。
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姑娘却一把将他画分到“家里人”里?
以她身为乔家掌事者的身分和该具备的能耐,他不信乔倚嫣不知他的身家底细,毕竟这些年备受朝廷重用,加上荣威帝有意关注,他出身景春萧氏、后被长辈们从族谱中除名的事,早已让言官们刨出来。
那些言官们年年上摺子参他,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洋洋洒洒的罪状没凑足一百也有五十条,而当年宗族对他的驱逐,事情真正的面貌,又有谁能洞察?
“将军沉吟了这么久,是悔了?不肯还这个情吗?”女嗓清清润润。
萧陌回神,见乔大小姐微挑柳眉犹然浅笑,正偏着螓首等他答话。
“不是。”有种被逼着往陷阱里跳的错觉,他硬着头皮道:“萧某未悔。”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乔倚嫣点点头,一下子笑出了柳眼梅腮。“一开始肯定不习惯,但唤着、唤着自然就会唤熟,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啊,不如将军现下就唤一声试试?”
才刚回过神的大将军又呈现一脸怔然。“……试、试什么?”
“试着唤我小名啊。”不依不饶,一脸期待。
这不是被逼,是彻底被拐了,刀山火海都得顶着干。萧陌气息有些不稳,仍磨着两片嘴皮唤出声——
“乔……嫣……嫣儿……”他跟她真的很不熟啊!
如此艰涩难闻的嗄唤,却为他换来了一朵似盛夏玉荷初绽般的笑靥,那力道骤然扑面,震得他神识泛茫,有点晕又有点热。
而说是“嫁人”,他醒来后全都弄清楚了,与她拜堂成亲的,是荣威帝御赐给他这个昏迷中的新郎官的一套大红喜袍,就在成亲当日,由她身边一位贴身服侍的仆妇捧着御赐大红袍同她一起拜堂叩首。
这都成什么事了?
这样的成亲能算数吗?
“趁热快把药喝了吧。将军一再拖延,莫非是觉得汤药太苦?”
他望着朝自己轻声笑问的女子,从这位乔大小姐娇嫩秀气的鹅蛋脸上实在看不出丝毫大龄之感,细细黑黑的两道柳眉显得温驯,凤眸琼鼻,菱唇淡勾,亦瞧不出半分不甘的神气。
赐婚圣旨一下,命双方即刻奉旨成亲,听说乔大小姐十分干脆地就把窝挪进这座行军大都统府,很理所当然地住进主院落里,不过幸好是分房睡,要不萧陌头都大了。
他是在两日前醒来的,花了整整一上午才弄清楚自己陷入何种境地,而当时乔大小姐带着一干仆婢搬入府里已有三日,一来就强势接掌府里大小事务,没在跟谁客气,说实话也无须跟谁客气。
于是连带昏迷中的他也一并被她接掌,也就管着他的病况三天,还真让他张开眼清醒过来。
此时对于她打趣般笑问,表情冷峻的他没有答话,端起瓷碗将药汁大口饮尽,乔大小姐又舀来第二碗,他也不怕烫,咕噜咕噜就往肚里送,喝完苦药后只见他面上一凛,眉峰微乎其微皱了皱。
看来确实怕苦,但为了不让五官皱成小笼包样儿只好死死绷着脸皮呢。乔倚嫣这几日伺候大将军汤药,多少是瞧出点端倪。
她内心在笑,面上不显,端庄道:“请将军张口。”
萧陌以为她是要望闻问切一番,毕竟醒来这两日,她对他根本是按三餐在把脉,于是大将军听话张口,下一瞬就发现口中被投进一丸小东西。
……甜的?
甫尝到滋味,萧陌双目细眯,眉头陡蹙。“我喝药不需要糖丸甜嘴。”拿他当三岁孩童哄吗?
乔倚嫣好脾气地摇摇头。“不是糖丸,是消除药味、清凉气息的甘草薄荷蜜,含在嘴里待它慢慢化开,唇齿间以及喉底便会舒爽许多的。”
闻言,萧陌口中果然漫开薄荷叶的凉气,带着淡淡甘草蜜味,连鼻间都泛开一股清新,本要被吐出来的小东西最后成功留在男人嘴里。
真乖呢。乔倚嫣暗暗赞了声,都想探手去拍拍他的脑袋瓜了,但得忍住,她可不想一来就吓着他,如此胆大妄为的话极可能被他抓下爪子直接废掉,那对他俩长长久久的将来肯定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