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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有个实心教你的好师傅,那是事半功倍的造化,含珍当然是瞧着救命的恩情上,才那么和颜悦色地指导颐行和银朱。
“上茶点的时候,人得挨边站着,不能挡在皇上和小主之间,也不能让主子瞧你的后脑勺。”含珍一手端着果盘儿,人微微地躬着,向她们传授端盘的技巧,“宫里主儿都是金贵人,不愿意咱们当奴才的挨她们太近,所以你得站在四尺远的地方,抻着胳膊伺候。抻胳膊这项,练的就是手上的绝活儿,得稳,上盘儿的时候手不能哆嗦,更不能让码好的点心滚落。小主儿们忌讳多,一碟子饽饽到了她跟前,连形儿都没了,兆头不好,要惹她生气的。”233
颐行和银朱听着她的吩咐,看她亲自给她们做示范,只见那手腕子细细地,却又蕴含无穷力量,能挽起千钧似的。心里暗暗感慨,这种基本功真是长年累月积攒起来的,像她们这号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照资历上来说,确实不配出没于那么要紧的场合。
含珍像是看出了她们的纠结,两个人眉头都拧出花来了,便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心细着点儿就成了。还有一宗,上点心茶水的时候,得由尊至卑来,通常一桌上有高低两个品阶的嫔妃,两旁各有宫女伺候吃食,高位嫔妃先上,后才轮着位分较低的那位。撤盘子则是反过来,先撤下手的,再撤上首的,这里头有大讲究,可万万不能弄错了。”
颐行没想到,光是上盘点心就满是门道。以前她在家受人伺候,也没人和她同桌,家里过个节,唱个堂会什么的,她都是一人单开一桌。
所以说辈分大有大的好处,坐着豁亮,宽敞。但大又有大的不圆满,因为她用不着做小伏低,也鲜有机会品咂这些细节。如今得一样一样学着,一样一样深深记在脑子里,好在她有这个悟性,也愿意下笨功夫,学起来还不算太难。
于是这两天时间,全花在端盘子上了,从一开始的颤颤巍巍,到后来的八风不动,进步是显见的,连含珍都夸她学得好。
好容易到了万寿节正日子,这天一起来就看见宫廷处处张灯结彩。因是普天同庆的日子,据说皇帝得吃两席,头一席在太和殿里升座,接受百官朝贺,第二席则退回内庭,陪着皇太后和嫔妃们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头一席宫女是上不去的,基本都由侍膳太监伺候,第二席设在干清宫里,这才由尚仪局张罗着,让宫女服侍太后和主儿们用膳。
前头的是国宴,气氛自然庄重,后边的是家宴,相对就松散许多了。颐行并一众宫女,先给每桌上了果盘儿,因为皇帝还没到,暂且开不了席面,就退在一旁侍立待命。
这时候六宫小主盛装从四面八方赶来,个个穿着吉服,头上戴钿子,一时间满眼珠翠层叠,扎堆儿聚集在太后跟前行礼,简直分不清谁是谁来。
颐行从没见过这么多好看的女人,那种兴头儿,恍惚又回到江南时候,一大帮子涂脂抹粉的女子粉墨登场,说着最好听的话,扬着最优美的声调,在你面前走过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这里不能叫好,也不能洒钱,就看着她们你来我往,她得努力从人堆儿里辨认,哪个位分最高,哪个位分最低。
当然高品级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那个戴着五凤钿的必是贵妃无疑。颐行轻轻瞧上一眼,就把她的样貌记下了,贵妃生得不算顶美,但很端庄,想是所有妃嫔中年纪最长的,举手投足很有四平八稳的从容气度。
贵妃如今执掌六宫,统领嫔妃的事儿全由她来做,她细声对太后道:“万寿节前,奴才已经和各宫商议定了给主子爷的贺礼,只怕哪里不周全,还请太后先掌眼。”
太后惯常不问俗事,平时无非念念佛,插插花,将自己保养得白胖喜人。
听裕贵妃这么说,摆了摆手,“你们孝敬皇帝,还有不上心的么?且别忙让我过目,留着一块儿瞧,大伙儿也图个热闹。”
还是怡妃最善于讨太后的好,她和太后本来就出自一家,自然和别个不同些,笑着说:“万岁爷过完了生日,八月里还有您的寿诞呢。不瞒您说,您的寿礼我可早早儿预备好了,一准儿是您喜欢的物件,我花了好大劲儿才淘换来的呢。”
其他人看不惯她那股轻佻样儿,又一次捷足先登,真没意思得很。
可架不住太后喜欢呀,也是大庭广众下赏她脸,顺嘴打探了一句是什么,怡妃打趣说:“万岁爷的寿礼您要留着大伙儿热闹,您的寿礼奴才也得留着,到时候好撑足自己的场面呀。没的这会儿说了,将来就不稀奇了,太后的新鲜劲儿一过,不赏我回礼了可怎么办!”
太后笑起来,“你这猴儿,还惦记我的回礼呢。”
太后一笑,大家都得跟着笑,一时间场面上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只是帕子掩盖后的唇角究竟扭了几道弯,就没人知道了。
颐行冷眼看着,觉得花团锦簇赏心悦目,但扒开了说也怪无聊的。不过不能把这份无聊挂在脸上,就得放平了眉目,谨慎站她的班儿。
可那么个出挑的美人,站在人堆里也不能被淹没。藻井下的九龙珠灯高悬着,照得正殿里一片辉煌,挨墙靠壁的一溜宫女里头,还数那细长身条儿,凤眉妙目的姑娘最打眼。
后宫里头的风声向来传得很快,吴尚仪把尚家老姑奶奶安排进了伺候大宴的名单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想必是受了裕贵妃的嘱托,才给这丫头冒尖的机会。起先大伙儿觉得一个十六岁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再了得又能怎么样,结果一见真神,生得如此挑不出毛刺的好相貌,这下子心头就有些异样了。
比先头皇后还要美上五分,这就是老姑奶奶头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时,众人对她的评价。
不说是遗腹子吗,尚家老太爷和太夫人五十多才有的她,合该生得豆芽菜似的才对。之前打发出去探看的宫女太监,报回来的大多是“样貌周正”,想来是怕刺激了主子。如今见了活人,受的刺激可更大了。
小小年纪生得妖俏,保不定是个妖孽,难怪万岁爷亲自叮嘱裕贵妃,让她多加看顾些呢,许是多年前就有了私情?当初皇上还是太子那会儿下过江南,保不定还是青梅竹马?
可想想又不能,这还差着辈分呢,纵是万岁爷年纪比她大了六岁,她也是废后的姑爸。万岁爷最讲人伦,对她特意关照,大概是出于成全长辈的体面吧!
既露了头,得叫各宫姐妹认认脸,好知道往后要忌惮的人长了个什么模样。
咸福宫的穆嫔先出了声,“那个宫女瞧着面善,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果然大家顺水推舟把视线挪了过去,开始装模作样冥思苦想,是谁呢,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