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帝从兄长宣平帝手中承袭帝位,但外界一直有传言,说他帝位来路不正,是弑兄所得。因而在这个问题上,宣德帝始终分外敏感。如今李晗意当着他的面杀了李晗台,哪怕他清楚事情始末,但从今往后恐怕都很难再像以往那样毫无芥蒂地面对这个儿子了。
为了救自己的父亲而杀了兄长,最后却还要被父亲所厌弃,这世上确实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情了。
大约是她脸上的神色表露的过于明显,李晗意有些受不了的转开头望着屋外,过了一会儿才道:“兄弟几个里,我小时候最喜欢大哥,因为我上头就他一个哥哥。后来有了弟弟妹妹,我不知道怎么当个哥哥,就想大约要跟大哥那样,才算是个好兄长。”
屋内静谧无声,半晌,秋欣然又听他面无表情地说:“他不是个好哥哥,我不是个好弟弟。”
她不知如何接话,正好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嬉笑声。敢在李晗意府上这样成群结队欢声笑语的,世上没有几人。果然,管事推门进来笑呵呵地禀报:“二爷,宫中几位皇子一块到府上看您来了,您看要不要叫他们先在外头稍等?”
李晗意一愣:“是老三老四他们几个,还有谁?”
“六皇子、八皇子也在,好些个都来了。”
“我看尽是来我这儿看笑话来的。”李晗意嘟嘟囔囔地坐直了,不耐烦地吩咐一旁的下人从衣架上取了衣服给他换上,可脸上的神色分明不似嘴上说的那样嫌弃。秋欣然听他清咳一声,同管事说道,“让他们进来,免得老四那张臭嘴,一会儿必定要说我仗着受伤摆架子怠慢他们。”
秋欣然心中轻笑一声,既然几位皇子来了,她也不再多留,起身告辞。临走前,同李晗意行了个礼,真诚道:“二皇子是个好哥哥,也是个好儿子。”
李晗如从李晗意屋子里出来,迎面碰上刚到府里来的几位皇子。郑元武也在其中,自芳池园那次,二人再没有说过话。郑元武几次在宫里见了她倒是一副想为上回的事情道歉的模样,但次次都叫李晗如避开了。
这一回在李晗意府上撞见,二人皆是一愣,李晗如正准备低头离开,听郑元武同其他人几人说道:“这瓶伤药带给二皇子,我便不进去了。”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李晗灵问:“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亲自给他?”
郑元武笑一下没有说话,其他几人皆是长了颗玲珑心,又看一眼站在一旁的李晗如,李晗风抬手推了一旁的李晗灵一下:“不去便不去吧,等二哥好了,反正有的是机会。”
几人十分有眼力见的嘻嘻哈哈往府里走,一时这小院便只剩下郑元武同李晗如两个。
见人都走光了,李晗如板着脸同他一点头,也要走,没走出两步,就听男子在身后轻轻叹了口气:“公主再不打算与我说话了吗?”李晗如迈出去的步子就这么停在原地,再挪不动了。
院中石榴花刚开,低垂下的枝丫上开满了火红的花。李晗如站在花下,她今日一身湖蓝色的长裙,倒有几分难得的温婉,与记忆中那个娇蛮明艳的小公主有了几分的不同。
郑元武记得她幼时还只有一丁点儿大,常跟在他身后嚷着说长大之后要嫁给他,惹得李晗意几个毫不留情地笑话也不改口,陈贵妃将她抱在膝盖上,逗弄一般问她:“为什么要嫁给郑家哥哥?”
五六岁的小娃娃张牙舞爪地冲几个笑话她的兄长做鬼脸,一边想了想回答道:“因为郑家哥哥脾气好,武功高,哥哥们都打不过他!”
郑元武长她两岁,每到这时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大好意思地摸着头笑,倒是李晗意气得不轻,简直要扑上来同她理论:“我哪里比不上他,你个小瞎子!”兄妹二人便又要吵,惹得大人们在一旁哈哈大笑。
到后来,等她再大些,便不再将嫁他挂在嘴边上了。小姑娘长到十四五岁,好似就知道羞了,就连宫中性情最是泼辣的七公主也不例外。郑元武在学宫读书,每到骑射课她回回都来,李晗意骑在马上瞧见了,故意嘲笑道:“李晗如,你知不知羞?一个女儿家,天天来校场看男人。”
李晗如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反正不是看你,你怕什么羞?”
李晗意不怀好意:“那你看谁?”
女孩这会儿倒开始不好意思,左右张望着怎么也不肯将头扭过来,梗着脖子喊:“你们这儿谁最厉害我看谁,反正不是你!”
气得李晗意一上场就拉他较量,一群人在校场打马球,他最后一杆进洞。场边就是一阵叫好,李晗意嫌弃地揉揉耳朵。郑元武转过头,正撞见少女两眼发光,高兴地又蹦又跳。他愣一下,冲她一笑。对方脸上蓦地便红了,又忙坐直了身子,像才知道矜持的小姑娘。
现如今那个小姑娘长大了,站在石榴花下,语气颇为冷淡地问他:“少将军要找我说什么?”
郑元武晃了晃神,好似还未从那点已经模糊的记忆里走出来,过了半晌才低着头,忽然问道:“公主愿意跟我回西南去吗?”
李晗如一愣,像是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过了许久才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郑元武便看着她,又认真地问了一遍:“公主愿意跟我去西南吗?”
西南啊……李晗如十七八岁的时候想过无数次西南的景色,那地方是什么样的?听说比在长安暖和,但是蚊虫也多,她去了会不会不习惯?每回想到这儿,她又迅速红了脸,觉得若是叫李晗意知道,肯定又要笑话自己不知羞,人家什么都没说呢,她倒是在这儿巴巴地想着有朝一日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