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径直出了城。
城外还驻有大军,安全是定然的。这是城中的人久久未能感受到的安定。他们往秦军驻扎的林子后激动地看了几眼,然后才随着徐福到了田埂间。
蜡祭合聚万物,须得以鸡猪牛羊来祭祀,祭先啬,司啬,田畯,邮表畷,猫虎,坊,水庸,方能求得来年风调雨顺,百姓有粮可吃,不受天灾人祸的侵扰。不过如今饥荒的危机还未全然过去,城中哪有那么多的粮食用以祭神?但古时对神明又极为敬畏,既是蜡祭,不能不祭。于是徐福便命人做了精致的青铜小鼎,在其中放入小块的鸡猪牛羊肉,便是象征性地献上了祭品。
对于举行蜡祭的这套唱词,徐福已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一人站得最高,手中持杖。身边拱卫着桑中等人。
凛冽的冬风刮来,刮得徐福脸颊生疼,不自觉地眯了眯眼。但其他人却无一人舍得眯眼,他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徐福,舍不得挪开半点目光。
徐福身上的衣袍灌了风进去,鼓囊囊地飘动了起来,徐福冷得忍不住想要哆嗦,但看在别人眼中,却是越发的仙风道骨了。
百姓们、士兵们忍不住朝着徐福的方向跪了下来。
徐福眼睛里吹进了风沙,一时间倒也没看清周围的人都做了什么。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
等他声音清冷地念完唱词,转了个身,方才看见嬴政也同桑中等人一起,守在他的身边。
徐福又觉受宠若惊,又觉说不出的甜腻味儿,从心底一直往上飘。
能让秦始皇甘居于下的,他是独一份儿吧……徐福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但是想到这是什么场合,徐福又迅速把嘴角耷拉下去了,表面上,他还是那个高冷的驷车庶长。
这里的百姓和士兵像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样,个个都呆愣愣的,倒不像咸阳百姓那样,还敢和而歌之。
一时间,就只有徐福的歌声飘荡开,又被冬风吹向更远的地方。
嬴政看着徐福的模样,微微一笑,脸上的严肃之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赞赏和霸道。
嬴政的目光实在太过火辣辣,徐福不得不再转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徐福对嬴政毫不掩饰的目光早就习惯了,但毕竟周围还这么多人,徐福总觉得有点太过放肆了。一边想着,他一边忽略掉了心底那点儿隐秘的兴奋。
头戴鹿角、羽饰,面上绘有诡异花纹,穿得稀奇古怪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们围着徐福跳起了舞。
往年都是围着嬴政的,今年换成自己,徐福顿时觉得还有点儿瘆得慌。
酒肉被送到了这些人跳舞的人跟前,他们做出了狼吞虎咽的动作。
很快酒肉被“享用”完毕,这些扮演成“尸”,以象征神明的人迅速散开了,那些酒肉被分给了周遭的士兵和百姓。许久没有享用过这等丰盛佳肴的人们,激动地将酒肉捧在怀中,更有甚者,激动落泪,望着徐福的目光,便如同在仰望神灵一般。
嬴政与他们一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徐福,只不过他眼眸里承载的情绪就更为深沉、更为丰富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待徐福成为他大秦的国师那一日……定然也有着无数的人,朝着他,不……是朝着他们,投来敬畏又膜拜的目光。
嬴政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这才慢慢挪开了目光。他还真担心自己继续盯着瞧下去,会不会想要直接将徐福打包扛走。
嬴政移开目光的时候,徐福却是将目光落在了嬴政的身上。
刚才的间隙,他忍不住偷瞥了一眼嬴政,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嬴政也会如其他人那样,站在低位,抬头痴迷又赞赏地仰望着他。
能得嬴政这样的目光,徐福觉得自己要是有一条尾巴,肯定已经从背后高高翘起来了。
两人就这样,在别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隐晦地交流着彼此的目光,爱意从细枝末节被传递出去,一直抵达对方的心底。
这样的滋味,其实刺激极了。
食物分发过后,蜡祭便就此结束了,徐福挪动脚步从田埂间走了出来。许是在那里站得有些久了,徐福一动,便觉得腿有些发麻,抬脚的时候,腿软了软,差点滑倒下去。身旁的人一直都紧盯着呢,见状齐齐伸出了手。
吴六向来都是紧跟在徐福身旁,一旦徐福有任何需要,他便能立即凑上前去,此时也不例外,吴六出于习惯地上前将徐福扶住了,等察觉到背后一道目光冰冷似刀的时候,吴六后悔不迭,却是晚了。
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那秦王……那秦王该是如何看他……
嬴政大步上前,霸道地将徐福搂在了怀中,吴六直接被挡开了。
吴六死死低着头不敢多看。
其他人就算看见这一幕,也是说不出话来,只得傻呆呆地瞧着,瞧着嬴政拥着徐福往前走。
城中百姓和士兵们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诶,这可咋整?原以为庶长要留在城中娶姑娘的,现在怎么是找了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呢?
徐福是真的累了。
穿着那么厚重的一身衣服,头上还顶个冠,分量同样不轻,再在寒风呼啸之中,站在田埂里,任风吹来吹去,张嘴一唱,还满口灌冷风,徐福能舒服那才奇怪。见嬴政抱上来的时候,徐福本来想推开,但是见周围的人连目瞪口呆的表情都没了,徐福也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就这么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