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踏火原
夏长阶把头埋进冰冷的河水里,感受着刺骨的寒冷让他混沌的心智一点点清醒过来。
直到肺泡中最后一丝空气耗尽,夏长阶才猛地抬起头来,躺倒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夜空中三三两两的星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只记得自己在圭湳部一役后便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一个牢房里,每天忍受各种酷刑加身,除了有人每天往他嘴里塞半片冻的死硬的馕饼的时候,他是清醒的,其他时间都是处于半昏半死的状态。
这些夷族狱吏也根本不怎么审问他,只是对他变着花样地使出各种酷刑,却总会留他一口气,有时甚至还会给他治伤,在他伤口将将要愈合时便再次长鞭短棍地伺候,仿佛是要测试他忍受酷刑的极限。
就在夏长阶迷迷糊糊又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一个粗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劝你悠着点,把结成冰渣子的寒气吸到肺里,罗颂大神也救不了你。”
夏长阶借着微弱的星光向声音来的地方望去,只看到一个高大粗壮的黑影缓缓向他走过来。
夏长阶的长剑落枫不在身侧,他出于本能地握紧了拳头,然而他心里清楚,此时的他浑身是伤,还有几根肋骨好像断了,不要说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比他都要高出一个头的壮汉,即使对面来的是个草原上普通的牧民,也能轻而易举地制服他。
那人离他几步远停住了脚步,继续说道:
“我原以为南陆人都是软脚的怂包,但看来至少你不是,在黑骑的地牢里呆了这么久,竟然还有力气握拳头。”
夏长阶突然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就在他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时候,听到了几声闷响,还夹杂着人的脖子被扭断的声音,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几乎已经瘦成枯骨的身躯被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拦腰抱起,穿过昏昏暗暗的走廊,又被扔在了马背上。
颠簸了不知多久,在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时,夏长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只觉得胸口剧痛,喉咙里一阵干渴难耐,循着水流的声音,四肢并用地爬到了这条小河边上。
这么看来,是眼前的这个人,把他从那个炼狱般的囚牢中救了出来。
夏长阶勉强支起身子,朝着那个黑暗中高大上身影,虚弱地开口问道:
“你是谁?”
那人却不说话,隐没在暗夜中的身躯微微动了一下,夏长阶看到了他手中正持着的那把长剑。
那是他的配剑,落枫。
那是只属于黑衣将军夏长阶的配剑,向来剑不离身,见剑如见人。
当从未离身的落枫此刻出现在他人手中时,夏长阶突然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在此之前只出现过一次,就是与当今大昊真武帝比剑的那一次。
对面那人却是把长剑抡了两圈,就甩手扔到了夏长阶面前,嘴里嘟囔了一句:
“搞不懂你们南陆人怎么会使这种轻飘飘的武器,一点都使不上力气,怎么去砍杀敌人,难怪你会落得如此下场。”
夏长阶伸出手,抚摸着落枫的剑鞘,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冷一点点流遍他的全身。
那种冰冷的感觉不是源自草原上刮起的白毛风,而是源自落枫上蕴藏的杀意,这股杀意伴随他多年,让他的血液也随之一点一点变得冰冷,让他越来越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落枫似乎带给夏长阶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他撑着落枫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他朝着高大的黑影继续问道:
“你是谁?”
此时,遮住上弦月的乌云被风吹散,皎皎月光撒在草原上,夏长阶终于看到了对面人的面貌,那是一张标准的夷族汉子的脸,粗糙黝黑,脸颊两侧是仿佛被草原上的劲风磨砺出的锋利棱角。
此时宁州已然入冬,那夷族大汉上身却只穿了一件羊皮马甲,袒露出的两条胳膊上满是虬结的肌肉和可怖的伤疤。
他终于回答夏长阶:
“我叫铁勒昂力。”
夏长阶听到铁勒两个字,不由警觉了起来,如今这两字对于他来说,代表着背叛和阴谋,代表着那个被称为草原之狐的男人。
铁勒昂力却没有在意对面射来的戒备的目光,继续说道:
“你应该见过我,不过我那时候和大王子被阔阔台的骑兵围困,杀到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后来听人说,是你们救了大王子。”
夏长阶突然想起来了,那天在助铁勒谷阳击败阔阔台的部队后,铁勒部队只剩下两个活人,一个是铁勒谷阳,一个是他的千夫长,只是那个千夫长当时已昏迷不醒、满脸血污,夏长阶也记不住他的长相,如今看来,就是面前这个自称铁勒昂力的男人。
夏长阶勉力站直了身体,这让他那单薄的身躯更像是寒风中摇摇欲坠的一株枯木,但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坚定有力:
“你既然是铁勒部的人,难道不知道我是你们如今的大汗,不,应该说是‘皇帝’了吧,你不知道我是他口中暗杀你们铁勒大王子的罪魁祸首之一吗?”
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夏长阶曾听到狱吏酒后的闲扯,大概知道了铁勒荣列在北陆称帝一事。
铁勒昂力走近了几步,紧紧盯着这个已经瘦脱了人形的南陆武士,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鼻腔中不停往外喷出热气,好像是强压着怒火。
过了好久,铁勒昂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