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月坐在椅子没动。事实上,整个上午她都在等待红生。上次演出之后,她一直心存感谢,不仅仅他挽救了当晚的场子,更重要的是关键时刻,她看到了男人挺身而出的高大身影。就内心而言,她甚至有点喜欢这个家伙了。当然,这种喜欢是多样性的,像战友,像姐弟,像一个认识已久的老朋友,甚至还有那种母性的情怀。今天他特地赶了大早,到菜场买了不少菜,她要在自己刚分到的宿舍里,请他吃一餐,权当一次感激吧。
红生将单位的介绍信拿出来,放到罗小月的办公桌上。他刚得到通知,他被基地举荐,即将参加海军政治部在北京举办的文学创作学习班,为期一个月。今天他来办理有关手续的。
江副处长说,林红生,你很幸运,本期文学创作班,南海只分到了两个学员名额,你能去参加学习,是罗干事典力推荐的结果,你应当珍惜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红生笑着说,感谢连长关心。
罗小月给他倒了一杯水,水杯暖融融的,上面有几片青色的茶叶在飘零。她脸孔上荡漾着柔情说,中午我请你吃饭。
红生高兴了,憨厚地问,有酒喝吗?
她娇嗔道,就知道喝酒,你想得美!
不知道鄙人也有这份口福否?江副处长问。
她把文件放入柜子,粲然一笑,你呀,等到下次吧。
下了楼,俩人来到家属院门前。空地上停满了单车。一只大芦花鸡领着一队鸡仔觅食。围墙下盛开大丛的红花,花儿的名字叫不上,野草一样沿着围墙开得到处都是。罗小月走在前面,嘴里哼着德彪西的《水中倒影》,轻柔舒缓的旋律,像滑过树梢的细风。来到三楼,她用钥匙打开一扇门,还夸张地朝他做了一个姿势,含蓄地笑了,请进‐‐
这是一套老式公寓房,不超过四十平方,除了一架黑白电视,几把旧藤椅以外,客厅内几乎没有几件像样的家俱。卧室摆了张双人床,上面叠着的还是那床洗得发白、带有补丁的蓝军被。从窗台到阳台,摆了各种各样的盆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红花白花开得凝重奔放,芳馨四溢。罗小月把窗帘拉开,上午的阳光扑面而来,室内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她歪着头,媚眼灿烂地问,这房子怎么样?我刚刚分到的。红生惬意地坐到藤椅上,说感觉还不错,就是客厅小了点。她从果篮内拿出苹果,一边削皮,一边说,我不喜欢和爸爸住在一起,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机关房源紧张,这套房子是我排了大半年队才弄到的,你还挑三拣四。
接过苹果,红生咬了一大口,磕着牙说,我现在露出了牙齿,一口咬下去,发出&ldo;嗯&rdo;的声音,你听到了吗?
她哈哈大笑,骂他,去你的,就知道笑话人。
他从挎包内拿出作品,递给她说,你帮我把小说看一遍,要不然到了北京,被人家闹笑话就麻烦了。
她说,今天不谈小说,我买了不少菜,专门宴劳你的。我要亲自下厨,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我来洗菜,你帮我看小说。红生说。她说,我们一起来吧。说着,她帮红生捋起袖子,自己到卧室脱了军上装,只穿黄格子衬衫,高高的胸脯在薄薄的衣衫下隐约而又醒目地耸起。她套上花围裙,两臂张开,在原地旋转了一圈,洋洋得意问,林红生,看我像家庭主妇吗?
红生几乎看花了眼,隔了半晌才说,美极了。
她两颊彤红如云,盯住他说,不会吧,你也懂赞美女人?
这是一种原始的,朴素的美,让人想起了英国某个古老的乡村,广袤的田野上走来一老妇人,身后领着一群孩子。
她脸上红扑扑的,看得出,很兴奋。
接下来,俩人开始忙碌。她买了武昌鱼、牛肉、大海虾,还有几样蔬菜,都是红生爱吃的。厨房小得可怜,俩人站进去几乎转不开身,他们并肩站在案台前,罗小月将袖子挽得老高,雪白纤细的胳膊肘儿斜横着,在池内哗啦啦放水洗菜。红生执刀剖鱼,忙得不亦乐乎。
罗小月告诉他,小时候,爸妈天天在部队忙碌,把她一人甩在家里,没办法,五岁那年,她就学会了做饭,都是让环境给逼的。后来家里请来了保姆,总算解放了。很多年了,她一直没有下过厨房。今天你来了,是破例。说话的时候,罗小月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这些只能让他一个人听得到。这种私下谈话的情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公园里的恋人。
他说,看样子,今天的午餐一定让我终身难忘。
她说,只要你表现好,不给我捣乱,以后,我还会犒劳你。
他说,本潜水员循规蹈矩,时刻服从连长命令。入伍一年来,两次被评为优秀士兵,上次演出,基地还给合唱队立了集体三等功,我的表现应该够优秀了吧。
她把洗净的青菜装到筐内,晃动小拳头说,有时候,你简直坏透了,气得我呀,真想……揍你!
他顺势抓住她的胳膊,故作咬牙切齿状,你敢揍我?看我不把你扔到楼下去。
你敢!她挑衅似的在他脑袋上轻打一记,然后开怀大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样子甜得好像加了蜜的糖水,直入红生心扉。
他被这种快乐鼓舞了,差不多想把她抱起来。那一刻,他信心百倍,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油然而生。要在过去,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今天却不同,罗小月像天真活泼的少女,把清脆的笑声洒落他的周围,他们的关系与其说像好朋友,倒不如说更像一对恋人,让他体验到一种家庭式的和谐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