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绩赶紧摸了一把颌下的胡子,正色道:“过来之前我同几个珠商见了面,觉得今年的珠子成色不错,想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价一成。就是不知中土负责采买的商家,能不能吃下这么多珠子?”
顾芫芷也不嘲笑他故意转移话题,顺着话音道:“中土爱好豪奢的人不在少数,这一整匣子珍珠拿出去,那些珠宝商人肯定要分成几等,一等一的上品就会穿成珠串、钗环、耳坠子,次一些的可以镶嵌在衣服上做盘纽,就是最次的米珠也可以磨成珍珠粉用来敷面。”
桌子上尺宽的几个匣子密密挨着,在灯光下发出莹润诱人的微光。
顾芫芷拿了几颗金珠托在手上,“不光是京城,就是苏杭两广一带的富人也极为喜爱珍珠。我听说那些贵妇人出门的时候金玉之物倒在其次,若是头上身上没有两颗像样的珠子简直不敢见人。”
郑绩盯着她掌心里的几颗珠子,深恨这姑娘为什么不是个小子,深恨这个小子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儿子。想起家里那两个小妾生的庶子,马上要满成年了还什么都不懂。
他微微探过头,压低了嗓门儿轻声道:“我听说今年皇宫负责采买的太监张口就要五千两的珠子,除了宫中的用度外,还有就是为了皇帝大行后寝陵当中的陪葬。也不知他打哪儿听说,死后若是含着珍珠的话可以保尸身不腐,你说这不是难为人吗?”
市面上一般珠子的重量一颗只有三钱至多五钱,上了一两的就是顶好的成色。那负责采买珍珠得太监张口就有五千两,先不说要多少银子,那两广和云南一带的珠民就是没日没夜的下海干,也捕捞不到这么多珠子。
顾芫芷“嗯”了一声,把手中的珍珠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抬头道:“原先这位皇帝看着还算清明,也知道百姓疾苦,最恨的就是官吏贪赃枉法。谁知道岁数上来了就渐渐迷上那些丹石之术,朱砂、雄黄、石英、砒石的用度一年比一年大……”
郑绩知道这姑娘比寻常人的见识多,干脆凑过来道:“我和几个海上的大商家一起喝酒时,都觉得像这么搞法下去这世道多半要乱。你爹你娘那边还是要早些做准备,要我说就在福建广东江浙这边做做官也好,京城就用不着回去了。”
顾芫芷被舅舅的忧心忡忡逗笑了,“还远没到那个地步,皇帝当政还算不上昏庸。再说……太子已经监国,他的仁义之名满天下到处传扬!”
郑绩又叹了口气,期期艾艾的望过来一眼,“这位太子殿下的名声倒是挺好,听说他到现在为止还没立太子妃呢。算起来他的岁数也不小了,怎么都不急着要子嗣吗?”
顾芫芷把几个珍珠匣子让人收好,气定神闲的道:“昨天我才收到我娘的一封信,信里还在问有没有谁家正经出身的娘子和舅舅往来甚密。说舅舅老大不小了,身边只有两个妾室,她送节礼过去都不知道找谁过目。”
郑绩立刻感到头疼。
“我们老郑家有人传宗接代就行了,你娘是我的妹子又不是我的亲娘,你说她管这么多干什么?再说我那两个儿子要是实在不争气,不是还有你在嘛。到时候你改个姓就两边齐活了,再招个听话的上门女婿……”
郑绩说的眉飞色舞,顾芫芷听得连眨了几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每回和舅舅聊天儿时,话题总能扯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就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这两年连我娘都不催我了,舅舅你瞎操什么心?想当我的夫婿,第一要打得赢我,第二要挣钱比我多。你放眼看看,谁合这两条规矩?”
这姑娘打小习武手脚利索,在船上有壮实的船工欺她年少面嫩,被她一个反手就掀倒在海里。说起赚钱,几个人加起来都没有她脑子转得快。
郑绩装作没有听到顾芫芷的问话,越想越觉得让这姑娘改姓合适,自个坐在椅子上一双脚晃得欢快。
左顾言他道:“其实我老早就有这个想头了,我家里生的那两个儿子根本就不像郑家的种,一个生的像豆芽菜一样吃什么都不长肉,脚一挨着船帮子就上下抖个不停。另一个刚会写几首歪诗,就鼻孔朝天谁都看不起了。我呸,什么玩意儿?”
顾芫芷懒散地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舅舅,那两个玩意儿都是你亲生的,再怎么样也不能重新塞回亲娘的肚子里,好好教导总能成才。当年我也是什么都不懂,可现在中土有一半的珠子都出自我手。”
郑绩有些烦躁的叹了口气,“反正我挣的银子够他们花几辈子了,随便他们怎么折腾吧,不过你真不考虑当舅舅的女儿?像你名下的这条船,舅舅可以送你一百艘崭新的。”
远处的船坞灯火通明,可以看见船工正在为即将下水的“珍珠号”做最后的粉饰。晒得炭黑的孩子张嘴一口白牙,光着脚板围着新船跑来跑去。
空气中飘散着猪板油煎海鱼呛人的香气,顾芫芷深吸了一口气意气风发的笑道:“这是我第一艘船,明年这个时候我就会有第二艘,五年后我就会有自己的船队,舅舅的家产还是留给两个表弟吧!”
郑绩有些闷闷的应了一声,“跟你娘一样是个倔脾气,送上门的都不要。你这会回福建,我派人置办了些干货,有上好的鱼翅和各色干贝鲍鱼,你帮我捎给他们尝尝鲜。”
第二天一大早是个晴天,珍珠号顺风顺水地张开了帆开始了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