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他永远没法向无线电制造商表达他的谢意了。扬声器里传来微弱的嘶嘶声,唤醒了他关于bbc的回忆,只是从九点新闻播报到交响音乐会,所有与这个世界相关的事物都已如梦消散。他的心情变得烦躁,情绪无法控制,他迅速搜遍所有波段,但广播中除了没完没了的嘶嘶声,其他什么都没有。这一点令人失望,但仅此而已‐‐他明白,真正的考验要等到晚上。在这期间,他还得搜刮附近的商店,寻找任何有用之物。
他返回楼上小屋时,天色已近黄昏。太阳下山后,在他头顶上方一百英里高处,脆弱稀薄、无形无质的赫维赛德层将会向外围朝着群星方向扩张。于是数百万年间,每到夜晚,它便会成倍发挥功效,可人类直到半个世纪前才学会如何对其加以利用,比如,向世界各地发送或仇恨或和平的信息,与他人共谈凡尘琐事,演奏一曲曾经名为&ldo;不朽&rdo;的乐章……
带着无限的耐心,米尔沃德教授开始慢慢调试短波波段,二三十年前,这些波段里还充斥着嘈杂的惊叫声和混乱的摩尔斯电码。他仔细地听着,随着时间流逝,心中怀抱的渺茫希望渐渐消失。城市本身一片沉寂,仿佛一度喧嚣的以太海洋,只有从半个世界以外传来的模糊的雷暴声打破了死寂。人类已经遗弃了最后的征服之地。
午夜过后,电池电量耗尽。米尔沃德教授再也没有心情继续搜寻,于是蜷缩在毛皮大衣里,心烦意乱地睡了。他心想,虽说没能证明他的计划可行,可也没能证明不可行呀,这倒给了他一些安慰。
第二天,他开始往回走,毫无热度的阳光笼罩在荒凉的白色大道上。他感觉很累,本来前一夜就没睡好,刚刚睡着又从梦中惊醒了‐‐他经常会梦到救援到来时的情景。
城市的宁静被打破了,远方的雷声突然响彻雪白的屋顶。它来了‐‐这一次毫无疑问‐‐从曾是伦敦游乐场的北部群山那边滚滚而来。两侧高楼顶端的积雪簌簌滑落,好似迷你的雪崩,倾注到宽阔的街道上。随后,又是一片寂静。
米尔沃德教授呆呆地站着,他在权衡,在思考,在分析。这声音持续良久,不可能是普通的爆炸‐‐他又开始做梦了‐‐这简直就是远方原子弹爆炸引起的雷鸣,每一次都能炸飞并融化百万吨积雪。他的希望再次苏醒,昨晚的失望情绪渐渐消逝。
短暂的原地停留几乎要了他的性命。从附近的侧街里突然蹿出一只巨大的白色猛兽,转眼就冲进他的视野。那一刻,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迅速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无用的手枪。那东西甩开脚步,穿过积雪向他扑来,脑袋左右摇晃,仿佛被催眠了似的,居然是一头硕大的北极熊。
他丢下一切可扔之物,转身就跑。他在雪窝里挣开脚步,逃向最近的建筑。谢天谢地,地铁入口距此只有五十英尺。铁栅栏是关着的,可他记得几年前就把锁弄坏了。他强忍住回头观看的冲动,因为他什么也听不见,不知道后面追来的家伙离他有多远。糟糕的是,他的手指僵硬麻木,铁栅栏怎么也打不开。终于,它不情愿地张开一道窄缝,他用力挤了进去。
一段童年记忆不合时宜地冒出头,他曾经见过一只白化变种雪貂在铁丝笼子里不停地舞动身子。今天这一幕再度上演,对方长着同样优雅的皮毛,只是块头更壮硕,几乎有成人的两倍高,正用后足站立,对着铁栅栏发泄怒火。在它的撞击之下,栅栏扭曲变形,还好没被撞倒。不一会儿,北极熊四肢着地,轻声打着呼噜,渐渐走开。它用前爪挥了一两下便撕开教授的背包,几听食品罐头散落在雪地里。它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正如它无声无息地出现。
米尔沃德教授从一幢建筑逃到另一幢,辗转三个小时才赶回大学校园,这时他依然浑身发抖。经过这么多年,他在这座城市里终于有伴儿了,不知道城里还有没有其他访客。当天晚上,他得到了答案。天亮以前,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就在海德公园的方向,狼嚎声一阵阵传来。
一周以后,他发现这些来自北方的动物也在迁徙。有一次,他见到一头驯鹿向南方跑去,身后跟着一群悄无声息的狼,有时在夜间,他还能听到拼死撕咬的声音。他很惊讶,原来还有这么多动物生存在伦敦与北极之间的白色荒原里。如今,正有什么东西把它们向南方驱赶,这个消息让他十分振奋。他相信,让这些凶猛的野兽都害怕的,只能是人类。
焦急的等待开始渐渐影响米尔沃德教授的心智,他常常在冰冷的日光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身上紧紧裹着毛皮大衣,幻想着救援到来的那一刻,想象人类会用哪种方式重返英格兰。也许这支远征队来自北美洲,他们横跨冰封的大西洋,花了好几年才抵达这里。但他们为什么大老远从北方绕过来呢?他认为最可信的原因是,大西洋的冰山不够结实,从南方过来不安全。
然而,还有一件事,他的解释无法让自己满意。为什么看不到飞机侦察呢?很难想象,人类的空中力量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彻底消失。
有时,他会在书架之间走来走去,口中不时窃窃私语,念叨着他最喜爱的书籍。多年来,有些书他都不忍心打开,生怕就此回忆起不堪回首的过去。不过现在,随着日照时间越来越长,阳光越来越明亮,他时常取下一本诗集,重新阅读最爱的诗句。然后他会走上顶楼,对着窗外大声朗读这些充满魔力的诗句,仿佛它们可以打破冰封整个世界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