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明明知道是火坑,却像愚蠢的蛾子般,固执地扑向自以为渴望的光明,引火自焚。
过往遥远的经验中,与厌恨缠斗太久,居然忘记了,以爱的名义,更方便强迫与禁锢。事到如今,那些因爱而拧成的绳索,早已深入肌理。欲要挣脱,除非剔骨剜肉。
宋微摸了摸胸口。金丝象牙佩韘底下,有一道浅浅的伤疤。他想,那太疼了,真的受不了。
皇帝要六皇子成亲,多么合情合理。只有自己这傻叉,以为能随便糊弄过去。
皇帝合情合理的决定,宪侯怎么可能会反对。
假设此时此刻,他就在此地,自己是质问,是痛骂,还是狂揍一顿?如此这般,又怎么样呢?指望他去跟皇帝老爹叫板,还是跟六皇子一块儿私奔?
宋微撑着脑袋设想一番,忍不住笑了,面上满是自嘲之意。
他君臣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他独孤铣是委曲求全,还是临时妥协?知道不知道,其实没有区别。
一坛子酒下去三分之二,宋微头开始发沉。内管家蓝靛非常体贴地将风灯挂在沿途碧桃枝上。宋微眯眼瞅去,一团又一团朦胧的光晕,恍似迷离梦境。
醉成这个样子,对他而言,已是相当难得的体验了。心里却依然清醒,回想起今日离开皇宫时皇帝的样子。从前每回吵架,皇帝没有不气得跳脚的,这一回居然很是不同。若非被折腾得淡定了,就是皇帝根本不怕自己折腾。话说回来,名正言顺的六皇子,确实远没有无名无分的小混混那么方便……不要脸和不要命……
宋微懊恼极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把那诈死埋名的妙计透露给独孤铣,弄得现在装死都装不成。
真他娘的……烦躁。
双手捧起酒坛,整个扣在脸上,预备仰脖一口气全灌下去,喝个痛快。才举到一半,忽然卡住了。
脑袋慢慢离开坛口,眼睛直愣愣瞪着面前的人。夜色中高大阴暗的身影,将自己整个罩住。因为正面背光,完全看不出表情。
独孤铣手劲比他大得多,很轻松便将酒坛抓到手里。忽然倾身搂住宋微的腰,足下发力,跃上侧面碧桃树枝,紧接着纵身上了八角亭顶,坐在整齐垒砌的琉璃瓦上。
&ldo;为什么躲在这里喝闷酒,嗯?&rdo;
此等举动,完全违背独孤铣对宋微的一贯认知。那垂头丧气捧着酒坛的颓废模样,令他既心疼且不安。
亭子顶上风挺大,不冷,吹得人只觉慡快。宋微斜靠在他身上,仰面看天。半晌,才仿佛漫不经心开口:&ldo;我爹今天说,我要想去封地,就得成了亲再去。&rdo;
独孤铣抱着他的胳膊变得僵硬。李易跟秦显说殿下又跟陛下闹别扭,原来如此。
&ldo;他还说……这事儿,你早就答应了他。我一想,你前些日子没头没脑跟我肉麻半天,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对吧?&rdo;
&ldo;不、不是……我只是猜测,陛下大概不能轻易应允,并不知道……&rdo;
宋微轻声嗤笑:&ldo;那你现在知道了,准备怎么办?我跟我爹,可是大吵了一架。&rdo;
独孤铣迅速于混乱中理清思绪:&ldo;小隐,陛下所谓我答应了,是你与陛下初次相认之后不久。我当时以为再也不能得到你原谅,只求把你留下,咫尺相看,聊慰余生。陛下提及要你……要你娶妻生子,我……无法拒绝。&rdo;
&ldo;那现在呢?现在你准备怎么办?&rdo;
独孤铣一时没有回应。寂静半晌,涩然开口:&ldo;是我失策。陛下默许你我关系,前提是不离开京城。来日太子登基,宪侯留驻京师,休王无妻无嗣,方是平安之计。若我领兵在外,而你长居封地,新君必不能容忍。陛下恐怕……想叫你娶个能令太子放心的人……&rdo;
宋微一脚蹬掉他手里拎着的酒坛。独孤铣心神不属,坛子顺着倾斜的瓦面骨碌滚下去,&ldo;砰&rdo;一声巨响,在地上摔得粉碎。
宋微在嗡嗡震荡的回音里冷冷道:&ldo;独孤铣,你知道我不是要听这些。&rdo;
&ldo;小隐。&rdo;独孤铣翻身将他虚压在下面,双掌牢牢扣住手腕。眼睛比夜色更加黑沉,比刀锋更加锐利。
宋微听见他苦涩压抑的声音包围了自己。
&ldo;小隐,世上没有既逍遥又安逸的两全办法。不成亲,就得拘在京城,任无数双眼睛盯牢。要远走,就得甘愿绑上绳索,交到掌权人手中。无论如何,你留,我便留;你走,我便走。而这个选择,终归得由你来做。我只能保证,绝不与你分开。至于成亲,并非值得太过烦恼的事。你不喜欢,当她是颗棋子便可。多放点耐心,总能找到合适的方法处置。万一……&rdo;